“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里,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隨身聽快沒電了,光良清脆通透的聲音變的滄桑低沉,慢慢模糊,最后就剩下很逗的雜音。
“媽的,怎么又沒電了?”
男生把破破爛爛的故事會拿下來,露出一張輪廓清晰的帥氣臉龐,他放下架著的兩條腿,手伸進課桌兜里拿出很舊的隨身聽,將電池摳出來用牙咬兩排牙印再放回去,蓋上一按,又好了。
隔著過道,一黑臉男生伸著脖子咂嘴,“陳越,這也行?”
陳越齜牙,繼續(xù)陶醉的哼唱,“我會變成童話里……”
他突然回頭。
黃單猝不及防,跟椅子上的男生四目相視,對方想嚇他,而他沒表現(xiàn)出類似的反應。
陳越不滿的切了一聲,“你真沒勁。”
黃單動動眉頭,他認出來了,這個男生就是當年的那個混混,尤其是穿迷彩服的樣子,跟軍訓照里面一模一樣。
原來他叫陳越。
名字中規(guī)中矩,難怪沒有印象。
黃單想起來了個事,姜龍在電話里說的那個人也叫陳越,是同一個。
他抿抿嘴,在學生時期,成績是能代表一些東西,每年拿個獎狀,獲得優(yōu)秀三好學生,成為老師眼里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同時也會被同學們交好,嫉妒,羨慕,甚至隔開。
可是進入社會以后,沒人會去問你模擬考,期中期末考多少分,在班里和年級排第幾,別人只會問在什么地方上班,一個月賺多少,房子買了嗎,買在哪兒之類的問題。
學習好跟事業(yè)上的成就不能完全對等,越長大,就越能懂這個道理。
優(yōu)秀的能一直優(yōu)秀下去,越來越優(yōu)秀,也能成為無業(yè)游民,或疲于生計,在底層打拼。
而差勁的也許會一輩子差勁,永遠活成一攤爛泥,被人踩在腳下,卻也不排除能出人頭地,成為青年企業(yè)家。
多年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各占百分之五十的幾率。
黃單的青春就是一個概念,很模糊,那些同學在他的時光里沒留下丁點痕跡,他從未來重回高一,也只知道兩個人十三年后的狀況。
一個是姜龍,另一個是陳越。
前者是黃單真正留心過的,也是唯一一個從高中走到今天的老朋友,后者純粹是無意間得知的。
黃單在原地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就從后門進去,過道上剛好伸過來一條腿,他的腳步一頓,“同學,麻煩你把腳拿開一下。”
腳的主人歪著頭趴在桌上邊聽歌邊看《故事會》,汗味刺鼻的迷彩服短袖貼著背脊,能隱約看到堅韌年輕的線條。
黃單不再多說,他正準備抬腳跨過去,同桌姜龍就舉著正義的旗子跑了過來,攔都攔不住。
于是一點屁大的事鬧的全班同學都知道了。
姜龍也因此小火了一把。
陳越把手里的《故事會》往桌上一丟,朝著唾沫星子亂飛的姜龍懶懶來了一句,“你丫的是不是想找打?”
他說話時,人已經(jīng)站了起來,長手長腳,足足比姜龍高了將近兩個頭,也比黃單高一個頭。
班里最高的就是陳越,誰看他都得仰望。
況且他不但長的高,還拽,這才剛開學,就差點跟隔壁班的動了拳腳。
姜龍在心里咒罵,沖動果然是魔鬼啊,他看一眼同桌,胸膛又挺了起來,那眼神像是在說“哥們別怕,有我在”。
黃單,“……”
大家目前都還不熟,知道的就是貼在大門那里的名次,班上的人對第一名都很好奇,學習好,又長的那么好看,關注度自然就很高。
不止是他們,連其他班和高年級的都認為黃單是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書卷氣太濃,人又不活潑,不笑不鬧的,會讓人誤以為他膽怯,怕生,非常柔弱。
再加上黃單在十幾歲的年紀,棱角還沒打磨出來,眉眼間只有近似雕琢過的精致。
幾點一結合,他這模樣,就極其容易激發(fā)別人的保護欲。
所以這會兒,黃單正在被全班女同學集體擔憂,被男同學同情。
當然僅僅是現(xiàn)在。
很快大家對黃單的評價就是嬌氣,異常統(tǒng)一。
陳越把椅子一拉,人又坐回去,拽了短袖領口擦下巴的汗,“鬼天氣熱的要死,都別上我這兒擋風,滾遠點?!?
姜龍義憤填膺,“同學,你這么說就不對了,五湖四海都是朋友,我們能考進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就是緣分……”
“噗!”
陳越哈哈大笑,“你真逗,比你邊上這位有意思?!?
他掏掏耳朵,用嘴一吹,吊兒郎當?shù)?,“一,我不是考進來的,我是花錢買進來的,二,別他媽的亂用詞語,大夏天的都讓人惡寒?!?
姜龍的臉一陣紅一陣青,他拽拽同桌,“黃單,我們走!”
黃單沒走,他盯著陳越,下一刻就直接把人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這一出突如其來,所有人都沒料想到,也沒反應過來,包括另一個當事人陳越,離他們最近的姜龍。
陳越一把將黃單的手甩開,怒氣沖天,“操,你干什么?”
黃單不答,他走到后面一看,眉毛瞬間就擰緊了。
屁股不是那個屁股。
黃單垂著眼皮若有所思,是他想多了,還是哪個環(huán)節(jié)遺漏了,沒有考慮在內(nèi)?
他在心里喊了幾聲,依舊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這次的穿越跟前面幾次都不相同,就是他曾經(jīng)的高中生活,一模一樣的重來了一次。
黃單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回來,這個時間段就是不斷的做題,看書,復習,丟課桌兜里的情書跟禮物,不斷拒絕他人的告白,全都毫無意義,根本沒有什么值得保留的東西,沒必要再去經(jīng)歷一遍。
想到這里,黃單的氣息有些紊亂,面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沉重跟憂慮。
他回來了,那個人呢?在哪兒?
背后涼颼颼的,陳越轉過身低頭看去,見當事人正在發(fā)呆,他挑了挑眉毛,“哥們,你幾個意思?沒事找事是吧?”
黃單說,“我沒有找事?!?
陳越一把揪住黃單胸前的衣服,他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痞里痞氣的說,“沒找事?你當我眼瞎呢?班上其他人都在看著,要不我讓他們來評評理?”
黃單的口鼻沾了陳越濕熱的氣息,還有點煙味,他面不改色,“松手。”
陳越呵笑,“你讓我松我就松?我偏不?!?
黃單說,“那你別松?!?
陳越咧開嘴角笑了起來,笑的特假,也特欠揍,“都聽見了吧,咱班里的第一名不讓我松手。
黃單說,“你真幼稚?!?
陳越的笑容不變,他揪著黃單衣服的手也不松,“好了哥們,你給老子道個歉,該干嘛干嘛去?!?
黃單蹙蹙眉心。
過去他跟這個混混的第一次交集是在廁所里,他不小心滑倒,對方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當時撲過來給他當了一次墊背。
但是,在軍訓的那張照片里,混混微微側過頭,很認真的看著一個方向,那個方向站的是他,不會錯的。
軍訓也就七天。
黃單看陳越對他挺不屑的,也就是說,變化是在這七天里才發(fā)生的,他尋思要注意一下,在那個人出現(xiàn)前不能惹亂七八糟的人和事。
還有那些情書。
黃單的眼皮跳了跳,他有點無奈,人還沒等到,就已經(jīng)開始擔心對方的醋勁了。
見眼皮底下的人又在發(fā)呆,陳越的手臂肌||肉發(fā)力,將人往上一提,“我在跟你說話,你當我是在放屁,哥們,想打架就直說。”
黃單的腳離開地面,短袖被揪的變形,緊緊貼上他單薄的身子。
班上響起了吸氣聲。
氣氛一觸即發(fā),但誰都沒有上前,因為彼此都還沒有混熟,不想攤上事兒。
除了姜龍。
他急的跳腳,“干嘛呢干嘛呢?大家都是同班同學,應該榮辱與共,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的?”
完了就看看其他人,“你們怎么都一個個的看熱鬧啊?要是出了事,班主任……”
陳越冷眼一掃,“媽的,你給老子閉嘴!”
黑臉男生劉峰想半天想出來一句,“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姜龍的臉漲紅,“你說誰是太監(jiān)?!”
劉峰陰陽怪氣,“誰跟我急,誰就是太監(jiān)咯?!?
班里有哄笑響起,笑聲慢慢大了起來,氣氛很是活躍。
黃單的聲音冷淡,“陳越,把你的手松開?!?
“生氣了?”
陳越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天才生氣了,接下來要怎么著?君子動口不動手?還是一對一的單挑?”
黃單按住他的手正要撥開,后門口突然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呵斥,“你們在干什么?上午軍訓沒曬夠是吧?中午要是不想午休,就都給我到操場上玩兒去!”
班里頓時就安靜了。
不多時,黃單跟陳越站在四樓的樓道里,他們面前是班主任老魏。
瘸著腿走動幾步,老魏看著面前的兩個學生,“你倆誰跟我說說,剛才是怎么回事?”
陳越不鳥他。
黃單把事情的經(jīng)過陳述了一遍,實話實話,這是他的原則。
陳越意味不明的嘖了聲。
老魏問道,“陳越,你為什么把腳放過道里?”
陳越笑的純良,“老師,沒說腿放桌底下酸了,不能拿出來伸一伸吧?”
老魏做了七八年的班主任,帶過一屆又一屆的學生,什么樣的沒見過,“那黃單叫你把腳拿開一下,你為什么沒有那么做?”
陳越說是同學誤會了,他不是不想那么做,是沒聽見,“我當時在看書?!?
老魏說,“別人看書用的是眼睛,你用耳朵?”
陳越正色道,“老師,古人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一個人做事不能一心二用。”
老魏哦了聲,“那你看的什么圣賢書?”
陳越坦蕩蕩的說,“《故事會》?!?
黃單的嘴角一抽。
老魏立馬就板起臉問,“哪兒來的?”
陳越笑著說,“是從魏琳琳那里拿的,除了《故事會》,還有兩本《鬼故事》?!?
魏琳琳是老魏的女兒,親的,在隔壁四班。
氣氛突然尷尬了,老魏咳一聲,“陳越你回教室,晚點再跟你好好談一談,黃單留下?!?
這才剛開學,還沒正式上課,老魏就能準確叫出學生的名字,不是他記性有多好,是面前這兩個學生恰巧是他帶的這一屆的兩個極端。
都是第一,一個從前往后,另一個從后往前,想記不住都難。
老魏說,“《故事會》什么的自覺拿到講臺上面,別讓老師再親自翻你的課桌?!?
“好的?!?
陳越兩手插||在軍褲口袋里,慢慢悠悠的往教室方向走,越過黃單身邊時,胳膊還撞了他一下。
黃單被撞的后退一步,看到陳越對他豎起大拇指,又把拇指朝下,十足的挑釁。
他不在意的收回視線,讓對方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老魏的臉色緩和下來,“黃單,你是以三門滿分,第一名的成績進大關高中的,老師希望你能更上一層樓。”
黃單竭力去回憶著,上半年非典鬧的嚴重,人心惶惶的,中考就考了語數(shù)外三門,是管家接送他的,他說,“我會的?!?
老魏滿意道,“老師希望你能明白,作為一個學生,最重要的就是搞好學習?!?
黃單說,“我曉得?!?
所以他讀書時期過的枯燥單調(diào),平靜的沒有波瀾。
無論是哪次考試,黃單永遠都在第一待著,他跑在最前面,只管腳下的路,從來不去看誰在他后面。
老魏不知道他最器重的學生心里所想,“高中生活才剛開始,大家都不熟悉,再過一兩個月就好了,在這期間要是有什么矛盾也在所難免,遇到事情就找老師,別沖動?!?
黃單說他知道。
老魏說,“黃單,你來做這個學期的班長怎么樣?”
黃單的手指一抖,他的記憶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清洗過,他想起來當年班主任問過同樣的話,他拒絕了,重來一次也不會出現(xiàn)意外,“老師,我沒有那個意愿。?!?
老魏有點遺憾,“那好吧?!?
黃單心不在焉的回教室,拐角冷不丁的響起聲音,“小報告打完了?”
他眼皮沒抬,冷漠的往前走,胳膊就被抓住了,耳邊是無賴的笑聲,“走什么,你還沒給我道歉呢?!?
“道什么歉?”
黃單掙脫開了又被抓,他疼的蹙眉。
陳越猛地一下就把五指一松,手撤了回來,他在黃單看過去時,臉上出現(xiàn)的是鄙夷的表情。
黃單,“……”
這次黃單沒走后門,他走的前門,坐到中間第一排最左面的位子上面。
姜龍湊過來,“怎么樣?班主任訓他了沒有?”
黃單沒什么精神,一是上午軍訓累的,二是他沒辦法集中注意力,腦子里亂糟糟的。
隱隱覺得后面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黃單猛地回頭。
后座的女生正在對著黃單的后背走神,錯過了掩蓋的時機,她一張臉通紅,全是被抓包的窘迫表情。
黃單瞇了瞇眼,那道視線不是來自他的后座,是別的方位,對方反應敏捷,他沒逮到。
姜龍好奇的問,“看什么呢?”
黃單說沒什么。
按理說,只不過是課堂上的偷看而已,算是很常見的現(xiàn)象,他都是漠然對待,不應該有這么大的反應。
半響黃單揉揉額頭,經(jīng)歷幾次穿越,他的情緒起伏大了許多。
姜龍對黃單后座的女生笑,露出兩小虎牙,“我叫姜龍,你前座是黃單?!?
女生羞澀的說,“你們好,我叫陳燕?!?
黃單聽到這名字,才去正眼看他的后座,努力把人跟名字對上號,再去翻找陳舊泛黃的記憶。
這個陳燕會是語文課代表,將來是女生們里面的八卦隊隊長,每天還給他捎帶別班女生的情書,樂此不疲。
發(fā)現(xiàn)黃單還在看陳燕,姜龍就拿手肘碰碰他,小聲說,“長的挺可愛的。”
陳燕的同桌也在跟她咬耳朵。
青春的懵懂妙不可,只有年少時才會擁有。
后門那里傳來歌聲,陳越又放起了光良的《童話》,他也在跟著哼唱,嗓音還是那么高亢,像是生怕誰聽不見。
男生精力旺盛,大中午的也不歇著,一個個的都在制造雜音。
個別女生是想趴一會兒的,但她們臉皮薄,不敢跟男生爭吵,只能跟同桌抱怨,給哪些男生打負分。
黃單趴在桌上,眼睛閉上了,卻沒睡意。
姜龍?zhí)咸喜唤^,說什么班里有好幾個女生都很漂亮,整體的平均水平比隔壁四班跟六班高了一大截。
“黃單,你一進學校就是風云人物,長的還讓男同胞們不待見,我看你就等著被情書跟女生的秋波淹死吧。”
正主沒有反應。
“不過呢,你肯定是班主任的掌中寶,談戀愛的風險太大了,得謹慎謹慎再謹慎?!?
姜龍的唾沫星子又亂飛了起來,“哎黃單,你要是有了喜歡的女生,就跟我說說啊,到時候我教你幾招?!?
“你是不知道,女生的心就是海底針,有時候各種挑你的刺,其實是想吸引你的注意,有時候跟你好的快穿一條褲子了,結果你猜怎么著?人就是把你當哥們,說沒感覺就是沒感覺。”
黃單被他推了兩下才做出回應,“是嗎?”
姜龍一個勁的點頭,他唉聲嘆氣,一副體會頗深的樣子,“女生就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算她親口說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黃單支起身子瞥他一眼,“你好像很有經(jīng)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