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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風(fēng)花雪月

陳飛嗤笑了聲,“媽,是你自作多情了吧,舅舅可沒把我們當(dāng)一家人。”

聶友香聽出大兒子的嘲諷,她沒發(fā)火,只是攏攏摻了白的鬢發(fā),“行了,媽知道上回你舅舅那話說的不咋地,讓你傷心了,心里頭有怨可以,但該做的還是要做,知道媽的意思吧吧?”

陳飛扯扯嘴皮子,沒什么意義。

聶友香說出這些天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舅舅真跟你弟弟親近上了?!?

陳飛合上書起身回屋。

聶友香把瓷盆撿起來,她想起一些陳年舊事。

上一代人重男輕女,有人想生個男孩,得先生好幾個女孩才有那福氣,有的生了一堆女孩,也沒個男孩。

聶友香很順利,第一胎就是帶把的,她對老陳家有了交代,卻私心的想要個小棉襖,就生了二胎,也如愿以償,兒女雙全,湊成了一個“好”字,別人很羨慕。

女兒兩歲半那年,聶友香意外懷孕,當(dāng)時家境還行,就把老三給生了下來,還是個帶把的。

老三小時候長的比女娃娃還要漂亮,粉嫩嫩的,一雙眼睛又黑又大,誰見了都想親一口,她對老三疼愛的不行,一顆心全撲上頭了,什么都給他最好的,還為他打了一個小金鎖。

哪曉得老三越大越難管束,書讀不進去,手藝也不學(xué),那也就算了吧,聶友香跟老伴想過,就讓老三這么著吧,只要別做傷天害理的事就行。

可老三漸漸的就不愿意在家待了,成天成天的往外面跑,跟一些亂七八糟的小混混走街串巷,惹是生非,自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說也說了,打也打了,就是不聽。

聶友香對老三很失望,她跟老伴提心吊膽,怕他早晚要出事,結(jié)果就犯事蹲了兩年勞改。

蹲勞改是天大的事,丟人現(xiàn)眼,閑碎語跟異樣的目光就沒停過,老伴被氣的中風(fēng),不久后就走了。

那段時間聶友香也病了,她不想再去看老三,心思全部分給老大老二了。

老三被放出來后,也沒有收斂,第一時間就去找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今兒從家里偷個五十,明兒偷個一百,下次在哥哥姐姐那里再要一點。

聶友香是真的沒辦法了。

好在老大老二從小到大就非常優(yōu)秀,很爭氣,是周圍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可現(xiàn)如今老大的工作還沒定下來,老二在文工團那邊也需要打點,聶友香心里發(fā)愁,全指著前段時間轉(zhuǎn)了性,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老三在舅舅那里說上話,對方卻不拿她的話當(dāng)回事。

這點跟以前一個樣,不想聽的就不聽,說死了都沒有,不想做的拿刀架脖子上也不做。

也不知道那性子像誰。

聶友香琢磨琢磨,就去了堂屋,坐在椅子上拿座機打了一個電話,“吳媽,吃過午飯沒有?最近身體怎么樣?還好嗎?”

吳奶奶在那頭說,“剛吃過,挺好的,沒什么事兒。”

聶友香的語氣里透著關(guān)心,“吳媽,天轉(zhuǎn)涼了,你多穿點衣服,要是累的很,就跟文遠說多請個人,身子骨要緊。”

吳奶奶哎一聲,“請什么人啊,要是請了人,我這把老骨頭就得被撥到一邊去了,等我什么時候拿不起掃帚,走不了路再說吧,我看也快了?!?

聶友香說,“吳媽你別這么說,你要是有個好歹,文遠還不得擔(dān)心死?!?

吳奶奶嘮叨起來,說人上了年紀(jì),這個想干,干不了,那個想干,也干不了,跟年輕時候沒法比。

聶友香聽她嘮叨了好一會兒,“那什么吳媽,我家小飛工作的事一直還沒解決,你看能不能在文遠那兒說一說?你的話他會聽的?!?

吳奶奶蒼老的聲音里全是怨氣,像個老小孩,“我也沒法子,上回我跟文遠提了小飛的事,他就拿話堵我,過些天我又提了一次,他直接給我甩臉色,我要是再提,還不得在我面前摔碗?”

她嘆了聲,“友香,小飛的事我是真沒法子了,不過你也別太擔(dān)心,他那么聰明,人又懂事,肯定會找到好工作的,最晚也就是年后,不會有問題的。”

聶友香沒想到連吳媽的話都不起作用,她很震驚,“小于在嗎?”

吳奶奶說在的,“我正好有事跟你說呢?!?

聶友香說,“什么事你老說吧?!?

吳奶奶說,“你家老幺有事沒事的就在文遠那里說我這個老太婆的不是,再這么下去,我要被趕出去了。”

聶友香不信,“吳媽你這玩笑開的,小于哪兒有那個能耐啊。”

她笑著說,“文遠在進聶家以前就是您照顧著的,他是什么性子您比誰都清楚不是嗎?這世上他跟您最親。”

這話說的中聽,說到吳奶奶的心坎里去了,這么一大把歲數(shù),被哄著渾身舒坦,她又不高興起來,語中有一副地位不保的危機感。

“話是那么說,可你是沒看到,你小兒子每次吃飯別的不吃,專挑文遠喜歡吃的菜吃,還進出他的房間跟書房,睡他的床,友香,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小兒子在文遠這里無法無天了?!?

聶友香驚的半天都合不攏嘴吧,無法無天雖然聽起來有點夸張,但吳媽說的那些,足以讓她難以置信,小兒子有那么大的本事?嘴巴抹了蜜,也不能在文遠那兒討到點好處,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讓小于接電話。”

吳奶奶在那頭喊了兩聲,聽筒里就傳出青澀的聲音,“媽?!?

聶友香把繞了一圈的電話線給撥開,“你現(xiàn)在往你舅舅那兒跑,家都不知道回了是吧?”

黃單說,“你讓我跟舅舅多學(xué)點東西?!?

聶友香噎住,“那你跟媽說說,你都學(xué)了什么?”

黃單說,“舅舅有很多書,我有不懂的地方問他,他都會講給我聽?!?

聶友香說,“這個你哥你姐不都能給你講嗎?是你自己不聽,還把書丟掉跑出去玩?!?

黃單說,“舅舅比哥哥姐姐講的仔細,我能聽得懂,他還會教我寫毛筆字,媽,我喜歡跟舅舅住在一起,你讓我住在這里吧?”

聶友香怔了怔,小兒子這口氣,怎么聽起來有種求她成全的錯覺?“小于,你舅舅不是普通人,他接觸的人和事都不是你這個小孩子能懂的,你別湊上去了,會出事?!?

黃單說,“有舅舅在,我不會有事的?!?

聶友香覺得小兒子現(xiàn)在這樣兒,還不如以前那個,不但聽不進去勸,還會反擊了,她說一句,對方就頂一句,“你是不是在你舅舅面前說吳媽的壞話了?”

黃單,“……”

聶友香說,“你舅舅的親媽生下他就走了,是吳媽把他帶大的,照顧他幾十年,跟親媽沒區(qū)別,你別沒心沒肺的找事,聽見沒有?”

黃單說,“吳奶奶對我有成見。”

聶友香把一口冷茶喝進肚子里,火氣降下去不少,“兒子啊,你也不看看你平日里都干些什么,你要是學(xué)好,吳媽也能像對你哥你姐那樣對你?!?

她語重心長,“老人都喜歡好孩子。”有一句沒說,誰都喜歡,包括做父母的。

黃單說,“知道了?!?

掛了電話,聶友香拿著聽筒發(fā)愣,不對啊,她打電話不是為了跟吳媽聊文遠下個月生日的事嗎?想問問會在哪兒辦,要是在家里,他們就早點過去。

結(jié)果硬是沒聊到那一塊兒去,聶友香又打電話,這次開門見山,也不扯一些客套話了。

吳奶奶說還不知道,“文遠沒提,過天把我問問?!?

聶友香把聽筒放下來,心里生出一個古怪的想法,覺得問吳媽,還不如問小兒子,她起身去屋里把皮箱子拿下來,翻出一只玉鐲。

聶家沒兒子,原本應(yīng)該傳給兒媳,一代代傳下去的玉鐲就落在了老大聶友香手里,她收藏的很好,之前還在猶豫是給女兒當(dāng)嫁妝,還是給兒媳。

現(xiàn)在聶友香另有了主意,她尋思文遠生日那天,把這玉鐲給送出去,等于承認(rèn)了他是聶家人,兩家之間的關(guān)系沒準(zhǔn)能更近一些。

要是文遠不肯收,就讓小兒子轉(zhuǎn)送。

黃單剛走到聶文遠的書房就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看到書桌上放著一個藍色的盒子,跟桌上的筆墨紙硯格格不入,“舅舅,這是什么?”

聶文遠在書架前整理書籍,沒回頭,“隨聲聽?!?

黃單哦了聲就沒再問。

聶文遠的眉頭皺皺,還是沒回頭,“舅舅給你的。”

黃單抿嘴,似是笑了一下,他把盒子拆開,拿出里面的隨聲聽,天空的顏色,手掌大小,不重,“我沒有磁帶?!?

聶文遠說,“這邊有?!?

黃單順著男人的視線望去,才發(fā)現(xiàn)書架第二層左邊有兩個格子里擺滿了磁帶,他記得之前那里一直放著書,自己還去翻過。

沒有多說什么,黃單走過去,在一排排的磁帶里拿出一盒,摁開隨聲聽的開關(guān)把磁帶放進去。

書房里響起一首《傷心太平洋》,歌詞的開頭就透著一股子讓人說不出來的心酸,好像每個字都帶著沉重的感覺。

“離開真的殘酷嗎,或者溫柔才是可恥的,或者孤獨的人無所謂……”

黃單關(guān)掉隨聲聽,拿出磁帶換一盒,第一首是《一見你就笑》,歌聲很溫柔,也很好聽,像是在說一個甜蜜蜜的故事。

書房里的氣氛緩了過來。

黃單靠著書桌聽歌,“舅舅,這個不便宜吧?”

聶文遠說,“別人送的?!?

“哦?!?

黃單的唇角翹了翹,“我很喜歡,謝謝舅舅?!?

聶文遠剛巧就在這時轉(zhuǎn)過了身子,將小外甥的一抹笑收進眼底,他的瞳孔縮了一下,拿著書的手指輕微顫抖。

上次打了小外甥,聶文遠的那只手顫抖個不停,按住都沒用,而這次雖然也顫抖,感覺卻截然不同,不是恐慌無助,是亢奮,無法形容的程度。

黃單在聶文遠的住處待到月底,幾乎同進同出。

吳奶奶也不當(dāng)著黃單的面兒數(shù)落,就在背地里嘮叨,擦個桌子,倒個水都能嘮叨個不停,那感覺就好像自己已經(jīng)成了孤寡老人,被人嫌棄,也被忽視,自己可憐自己。

得虧周圍沒有人住,要不然吳奶奶鐵定天天上門說三道四。

黃單什么都順著吳奶奶,從來沒有跟她起過沖突,即便如此,還是不討喜,看他的眼神,像是他搶了她的要緊東西。

老一輩跟晚輩之間的相處,黃單還摸不透,對他來說太艱難了,他寧愿通宵多畫幾張圖紙。

醫(yī)院那邊沒有情況,昏迷的繼續(xù)昏迷,瘋的還瘋著。

王明不知所蹤,聶文遠的人在地毯式的搜索,他就跟人間蒸發(fā)了似的,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黃單覺得這現(xiàn)象跟劉全武那會兒有點像,被找到的時候,就是出事的時候。

那個邱濤跟聶文遠吃過一次飯,黃單沒有跟過去,他看的出來,聶文遠沒那個意思。

不論是出于保護他,還是不到暴露弱點的時候,又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他都沒有多問。

黃單相信,聶文遠的每個選擇都是深思熟慮的。

在這個年代,同||性||戀一旦被察覺,被傳開,下場會很慘,更何況他們在外人眼里是舅甥關(guān)系,牽扯到的東西很多,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們淹死。

月底的時候,聶友香把黃單叫了回去。

聶文遠的人在附近看守,確保黃單不會有生命危險。

黃單被叫回去也沒有別的事,就是聽聶友香講這講那,還喜歡揪他耳朵,十次里面,他能躲過去六七次,剩下幾次都會被揪到,疼的他想爆粗口。

可惜黃單爆不出來,穿越多少次,有些東西還是怎么也改變不了。

聶友香把走神的小兒子喊住,“聽見媽說的話沒有?到時候你要是忘了,看媽怎么收拾你?!?

黃單說,“舅舅的決定,我也改變不了?!?

聶友香說,“別跟媽來這一套,媽有眼睛,也有耳朵?!?

“……”

黃單不想管陳飛陳小柔的事,兄妹倆的性格和處事方式他都不喜歡。

家里的電話經(jīng)常響,都是找陳飛的,約他出去吃飯,他不去,不想被人當(dāng)笑話看。

陳小柔也不去文工團,臉上的印子還沒消呢。

兄妹倆在家里散發(fā)著負(fù)面氣息,黃單視而不見。

初六那天晚上,黃單在睡前說,“陸先生,我想請你幫個忙,零點的時候可不可以喊醒我?”

系統(tǒng),“可以。”

黃單得到回答就把被子一抖一蓋,趕緊合眼睡了,他是被“?!甭暥P训?,醒來就去堂屋的座機上一個一個數(shù)字的按號碼,“舅舅,生日快樂?!?

那頭的聶文遠嗓音慵懶,似乎在睡覺,“嗯?!?

聽筒里傳來呼吸聲,一聲一聲的,很平穩(wěn),黃單的耳朵條件反射的有點癢,他抿抿嘴,“舅舅,你來接我吧,我想第一個給你唱生日歌,當(dāng)著你的面唱,我還有生日禮物想要送給你?!?

聶文遠的語氣里聽不出一點情緒起伏,好像很不在意,“很晚了,明天吧。”

黃單說,“那算了,當(dāng)我沒有說。”

不等那頭說什么,黃單就把話筒放下去,他回屋倒床上,手枕在腦后,“陸先生,這次謝謝你的幫忙,我才沒有錯過時間?!?

系統(tǒng),“二十四小時里的任何時間都可以,何必?fù)屧诘谝幻?。?

黃單說,“我過去的想法跟你一樣,有個人告訴我,那不一樣,慢慢的,我就明白了,意義的確不是一樣的?!?

系統(tǒng)沒問,對他人的私事不感興趣。

半小時不到,黃單就隱約聽見了車子的引擎聲,他輕手輕腳的翻窗出去,在黑夜里奔跑,一路跑出胡同,看到一輛車停在路口。

男人坐在車?yán)?,嘴邊叼著根煙,他似乎出門很急,大衣里面的灰色粗線毛衣都是反著穿的。

黃單裝作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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