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癱軟于椅上,天家無情!難怪自始至終,八阿哥未曾做任何辯駁,當年為了百官保薦的事情還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跡,可此次這么大的罪名卻只是悄無聲息地病倒了。因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里根本不重要,康熙認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滴蹙尤蝗绱藢ψ约旱膬鹤?,他為了仁君的名譽,行事每每瞻前顧后,對貪官一再手軟??蓞s不惜毀了兒子的身前生后名,千載而下,八阿哥罵名已成。做的好的可以說其虛偽,為了博取虛名惺惺作態(tài),稍有差池的,那是陰險本性的流露。十四能想到,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這些,八阿哥的病不僅僅是被人陷害的憤怒,更是對康熙的心寒,對自己一生辛苦盡付流水的悲痛,對百年后人世罵名的無奈絕望。<p>
半晌后,十四道:"皇阿瑪是鐵了心會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務(wù)必要八哥再無問鼎皇位之力?,F(xiàn)在的情況,只有保住自己,才談得上維護八哥,否則大家同時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塊完蛋!"<p>
我靜思了會,盯著十四道:"八爺送的鷹怎么會奄奄一息呢?送出時肯定還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動的手腳??膳傻娜硕际歉跔斏磉叾嗄辏脿斝刨嚨娜?,究竟什么人才能安排了這樣的人在爺身邊,讓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動這么大的手腳?又究竟什么人能從此事獲益?"<p>
十四聞,臉色鐵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氣指著我,手輕顫,半晌后吼道:"我看錯了你!"說完,摔門而去。<p>
我心哀慟萬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舉動是做戲掩飾,還是真的失望生氣?如今的十四爺是康熙跟前的紅人,早非當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徹底垮掉對他極其有利,原來的利益集團必定會再推一人出來,考慮到現(xiàn)在康熙對他的喜愛,肯定非他莫屬。這樣原本八阿哥的勢力都可以收為己用。面對皇位的巨大誘惑,他割舍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p>
其實事已至此,我再追究還有何意?相關(guān)的人都已自盡,我不可能有人證物證??墒俏也桓市?,我想弄明白,想看看這個宮廷究竟能殘忍到何等地步?<p>
甚至我寧可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從十三阿哥圈禁后,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經(jīng)不僅僅是皇位之爭的對立,他們還有恨有仇,他們是敵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說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p>
可不管從下手機會,還是最后獲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從小親密的兄弟呀!你怎么能殘忍至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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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滿腹愁思彷徨中渡過,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來,只有八福晉盛裝出現(xiàn),替養(yǎng)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眾位娘娘請安。她舉止得體,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尷尬,康熙對她也還和藹;她冷如刀鋒的眼神,又讓幸災(zāi)樂禍、悲憫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斂;看到她,沒有人敢輕易滋生無謂的憐憫,她用從小嚴格培養(yǎng)的高貴雍容,依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眾人。<p>
我眼睛潮濕,滿心感佩地看著這個獨自為八阿哥而戰(zhàn)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蒼白,厚重的胭脂根本無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宮服變得肥大;可她又是極度堅強的,她原本可以選擇留在府中,躲開這一切,任憑他人在背后中傷非議,可她帶著笑容而來,替八阿哥請安問好,禮數(shù)周全,任人無可挑剔。她讓一切嘲笑都變成笑話。<p>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詔,停止八阿哥的俸銀、俸米。事情本身倒沒什么,八阿哥受封貝勒極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寵于康熙時賞賜的佐領(lǐng)進項等,錢銀頗為寬裕,日常開支絕不會有問題。可關(guān)鍵是此事向朝廷眾臣傳達的信息,事情過去兩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靜的情況下宣詔,明明白白告訴大家他絕不會寬恕八阿哥,無異是給心存觀望和追隨八阿哥的朝臣們一個明確警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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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梅樹下默立良久,想著康熙的圣旨,愁苦滿懷,折下一枝梅花。希望它能讓黑沉沉的日子著幾點亮色。<p>
手持梅花,剛推開院門,王喜就急急沖過來道:"急死我了,萬歲爺要見你,趕緊走!"說著就往前沖。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他跺腳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趕緊扔掉!"<p>
我一笑未加理會,手腳麻利的把梅花插好,才隨他而行,"什么事情?"王喜道:"不知道,師傅吩咐我來叫人,我就來了,過會子師傅要罵我,你可得幫我說話。"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錯,不該去摘梅花。"<p>
進暖閣向康熙請安,康熙心情好似極好,笑瞇瞇地讓我起來。李德全也是看著我微微而笑。<p>
康熙問:"若曦,你伺候朕幾年了?"我心中一緊,強穩(wěn)著聲音道:"奴婢四十四年進宮,算來已快十年。"康熙嘆道:"彈指間就是十年。初進宮時,身量都未長足,朕眼看著你一天天出落的婷婷玉立。朕的女兒都不如你伴朕的時間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話。<p>
康熙道:"朕對你的婚事左思又想,原本是為你好,反倒有些耽擱你了。"我忙跪下磕頭哀求道:"皇上,奴婢情愿服侍皇上一輩子。"康熙笑斥道:"說什么傻話?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舍不得也要舍。十四阿哥胤禎與你年齡相當,你們素來要好,他絕不會委屈你的。"<p>
康熙的話一字字都如針錐,扎得我心劇痛。十四阿哥?其實這也許是最好的一個選擇,畢竟我們從小相識,對彼此的脾氣也算了解,兩人雖常有爭吵,但他對我一直很照顧;如果歷史不變,他結(jié)局不壞;又能如我愿逃離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從此不問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壞,可為了皇位這些阿哥們又有哪一個是干凈的呢?我不應(yīng)該恨他。腦中一遍遍對自己說著嫁給十四阿哥的種種好處。<p>
李德全帶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話?"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fā)顫,拼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一個意字卡在喉嚨里,半晌都說不出。<p>
李德全帶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話?"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fā)顫,拼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在腦里閃過,'意'字卡在喉嚨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p>
康熙叫道:"若曦!"聲音壓迫,我心中恐慌,脫口而出道:"奴婢不愿意!"話一出口,忽地全身放松下來,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顫了。原來我千般理智,萬般道理,事到臨頭,還是遵從了自己的本心。<p>
我深吸口氣,向康熙磕了個頭,坦然道:"奴婢不愿意!"原來不過如此!我?guī)諞]有自己想象中的驚懼害怕,我淡然地等著任何可能的命運。<p>
康熙默默瞅著我,半晌未做聲,李德全躬身低頭站立。康熙淡淡道:"你這是抗旨。"我磕頭道:"奴婢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甘愿受罰!"<p>
康熙道:"你就不怕朕處罰你全家嗎?"我磕頭朗聲道:"自古明君賞罰分明,我阿瑪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業(yè)業(yè),從無差錯,若為了一個輕如草芥的女子,棄良臣于不用,非智者圣君所為?;噬夏饲Ч湃示粫绱?。"<p>
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馬爾泰。若曦,恃寵生驕,行惡劣,責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專為宮中太監(jiān)洗衣。"李德全低聲道:"喳!"<p>
我向康熙磕了三個頭,李德全領(lǐng)我出來,對王喜吩咐:"準備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臉色難看,不敢多話,匆匆去備。<p>
李德全嘆道:"若曦,你真是辜負了萬歲爺?shù)囊黄嘈模?我低頭不語。不大會功夫,刑凳備好,執(zhí)杖人靜立一旁,王喜看了圈四周,納悶地問:"打誰?"李德全淡淡吩咐:"把若曦的嘴堵住,杖責二十。"<p>
王喜大驚,半張嘴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自動到刑凳上趴下,閉上雙眼。兩旁侍立的人把我嘴塞住。<p>
一聲悶哼,好痛!起先還能默記板數(shù),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開始痙攣抽搐,痛得心中黑亂,任何聲音都發(fā)不出。<p>
"送她回屋。"王喜忙叫人抬春凳,送我回屋,一路上不停地說:"姐姐,你忍著點。"<p>
玉檀聽到響動迎出來,呆立一瞬,捂嘴驚叫道:"怎么全是血?"王喜急躁地斥道:"還不去備水、創(chuàng)傷藥?"玉檀忙轉(zhuǎn)身而去。<p>
王喜指揮太監(jiān)把我擱置好,揮手打發(fā)了他們,俯在榻邊問:"所為何事?我來叫姐姐時,師傅臉色甚好,應(yīng)該不是壞事呀!"<p>
我微喘著氣道:"別問了,多知無益。以后好好跟著李諳達,凡事多留心,少說話。你聰明有余,但話卻有些多,沒有你師傅的謹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