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了一下,問:"皇上,這些女子雖然不幸淪落風(fēng)塵,可卻俠肝義膽,為報知遇之恩,不惜以命相酬!她們是否也算可敬可佩?"康熙點(diǎn)頭道:"不錯!都是節(jié)烈女子,勝過世間很多男兒百倍!"<p>
我跪倒在地上,磕頭道:"皇上,如今就有一個愿意為報相護(hù)之恩,愿意以身赴難的奇女子!"<p>
我深吸口氣,將綠蕪和十三多年相交之事娓娓道來。把我個人對綠蕪的感覺也細(xì)細(xì)告訴了康熙??滴跄樕H?,難辨喜怒。我磕頭求道:"求皇上成全!讓綠蕪做個使喚丫頭,為十三爺灑掃庭院!"<p>
康熙靜靜盯了我半晌,冷聲道:"你如今真是依仗著朕的寵愛,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事情都敢做!"<p>
我心中悲傷,并非為自己,求康熙時已經(jīng)做好受罰的準(zhǔn)備,只是心痛綠蕪和十三阿哥。我'砰砰'地不停磕著頭,求道:"皇上仁義為君!求皇上成全綠蕪的癡心!奴婢甘愿受任何責(zé)罰!"康熙起身怒道:"她的癡心還是你的癡心?責(zé)罰?我看就是朕往日太憐惜你了!"<p>
說完幷未讓我起身,轉(zhuǎn)身提步而去,李德全趕忙跟上,王喜擔(dān)憂地看了我一眼,匆匆也隨了上去。我靜靜跪在地上,眼淚潸然而落。沒有用的!十三,你獨(dú)自一人如何渡過漫漫十年?綠蕪,你對十三阿哥情根深種,他的每一點(diǎn)苦都刺在你心上,你何以自處?<p>
從日頭當(dāng)空跪到夕陽斜斜,從斜斜夕陽跪到沉沉黑夜。先時還能感覺到膝蓋酸麻疼痛,卻比不上心中悲痛,后來漸漸麻木,更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淚已落干,只余滿心凄涼。<p>
王喜匆匆跑來,看著我嘆道:"好姐姐,你怎么這么糊涂?十三爺?shù)氖虑楝F(xiàn)在誰敢沾上,你怎么就……?"<p>
我木然跪著,沒有理會。他嘆道:"我?guī)煾嫡f了,他瞅著機(jī)會會替姐姐求情的。姐姐就先忍一忍吧!"說完,長嘆口氣,匆匆跑走。<p>
黑漆漆的御花園內(nèi),寧靜得只聞風(fēng)輕撫過樹葉的聲音。絲絲寒意從腿上傳來,我摸了摸膝蓋,試著移動了一下,一陣疼痛,酸麻難動,索性作罷。半仰頭看向天空,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黑藍(lán)絲絨上顆顆水鉆,閃滅間如女子淚眼,綠蕪怕是正在暗自垂淚。孤寂一人的十三阿哥此時是否也只能抬頭邀繁星為伴?笛聲幽咽無人相知!<p>
腿上的寒意漸漸遍布全身,腹中饑餓,冷風(fēng)一吹越發(fā)寒意侵骨,我瑟瑟縮成一團(tuán),盼望著快點(diǎn)天亮,黎明前最是寒冷,份外難熬。<p>
待得第一線陽光打在燦黃的樹葉上時,整個園子剎那光彩煥發(fā),隨之而起的還有'唧唧啾啾'鳥鳴之聲,此起彼落,歡騰不絕。我聽著這最天然的音樂,微瞇雙眼凝視著陽光下金燦燦的樹葉,腦中卻忍不住地想著油煎雞蛋,嘴角不禁逸出絲苦笑,唉!真是殺風(fēng)景,焚琴煮鶴不過如此!可肚子真是餓!風(fēng)雅情調(diào)真的都是吃飽穿暖后干的事情。<p>
太陽漸大,我頭開始昏沉沉,不知道是餓的,還是跪的。緊閉雙眼,腦中一片虛空,再無余力胡思亂想。<p>
"姐姐!究竟怎么了?"我無力地睜眼,玉檀正蹲在我對面。我搖搖頭,示意她離去。她帶著哭音道:"姐姐昨日一夜未歸,今早我才聽說在御花園罰跪。姐姐,究竟怎么了?"<p>
我道:"回去!萬歲爺如今正在氣頭上,知道你來看我,說不定會遷怒于你!"她蹲著不動,我斥道:"還不走?這才哪到哪,我的話你就不聽了?"她咬唇站起,默立了一會,轉(zhuǎn)身一步三回頭的離去。<p>
我閉著雙眼跪著,周圍一切似乎都遠(yuǎn)去,從始至終只有我一人。<p>
一直柔和的風(fēng)忽然轉(zhuǎn)大,樹枝被風(fēng)吹得喀嚓喀嚓作響。大風(fēng)刮落樹上的黃葉,攪起地上的落葉,在漫天舞動著的秋葉中,轟轟雷聲由遠(yuǎn)及近,漫天烏云黑沉沉壓下來,天色迅速轉(zhuǎn)暗。我連苦嘆的力氣也無,只是木然僵跪著。<p>
幾道閃電如金蛇,狂舞著撕裂黑云密布的天空,陣陣?yán)茁曋?,豆大的雨點(diǎn)從天空中打落下來。不大會,又是一個霹靂,震耳欲聾。一霎間雨點(diǎn)連成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傾斜而下。剎那間全身濕透,暴雨砸在身上,起先還點(diǎn)點(diǎn)都是疼痛,后來慢慢麻木,狂風(fēng)吹過身子,激起一陣陣寒意。陰暗的天地間,似乎除了風(fēng)雨就只剩下我,只有我一人面對著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著它的雷霆之怒。緊閉雙眼,微躬身子,任由萬千雨點(diǎn)砸落,我所能憑借的不過是自己的背脊。<p>
無邊無際的雨,陰沉的天色難辨時辰,身子只是發(fā)抖,時間彷佛靜止,似乎這雨就這樣要下到地老天荒。<p>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我佝僂著背,胳膊抵著雙腿,手捧著頭,只覺得自己凍無可凍,身子僵硬,連發(fā)抖都不會了。忽然感覺有視線盯著自己,迷糊暈沉中咬了咬牙,緩緩抬頭看去,不遠(yuǎn)處,四阿哥手打黑面竹傘,直直立于雨中。自從十三阿哥被監(jiān)禁后,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p>
隔著漫天風(fēng)雨,我們彼此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我卻能感覺到他傷痛驚怒的視線,兩人默默凝視著對方?;璋堤焐校诘膫?,深灰長袍,在一片陰暗中只有臉色觸目驚心的蒼白。<p>
他忽地猛一揚(yáng)手扔掉傘,一步步走過來,靜靜立在我身旁。我凝注著被風(fēng)卷動著身不由己打著圈的傘,在地上搖擺不定。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雨勢未變,狂風(fēng)卷著暴雨像無數(shù)條鞭子,狠命地抽打著天地萬物。身子雖已冷透,心里卻漸漸泛起暖意。這漫天風(fēng)雨,有一個人陪我挨著!受著!痛著!熬著!<p>
我扯了扯他的袍擺,他蹲下看著我,陰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此時的老天,手勢卻極其溫柔,幫我把粘在臉上的濕發(fā)撥好理順,我凝視著他道:"回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p>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猛地把我抱進(jìn)懷里,緊緊的,大力的,壓得我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處卻泛著暖意,但又是絲絲凄涼絕望。我頭抵著他肩膀,淚水混雜著雨水從臉龐滑落,涔入他的衣服。<p>
一道閃電狂厲地在頭頂裂開,我一驚,頓然回過神來,忙抬頭欲推開他。在閃電的剎那明亮間,壓入眼簾的是持傘并肩立于雨幕中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我一時腦中茫然,只是定定看著他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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