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個美貌的蒙古女子已經(jīng)走到了四阿哥桌邊,唱起了動聽的歌,一面還腰肢輕擺在四阿哥桌前跳著簡單的舞步。我覺得份外好笑,想看看這個面色總是冷冷的人如何抵擋這樣的如火熱情。一面留神看著,一面小聲對玉檀道:“你去打聽一下這姑娘是誰?”
沒想到四阿哥的臉部表情如同青藏高原的皚皚雪山,萬古不化,神態(tài)自若,淡淡然地聽了一小會歌,然后立起接過碗,在歌聲中喝干凈了碗中的酒。沒有任何異樣表情?!我搖搖頭,心想,服了你了!
他把碗遞還給那個女子的時候,正好看見我朝著他,帶著笑意搖晃著腦袋。他眼中閃過幾絲笑意,瞟了我一眼,自坐了下來。
看著她又轉(zhuǎn)到了十三桌前,仍然是唱著歌,平端著酒,臉上帶著三分笑意,三分傲氣。玉檀匆匆回來,附在我耳邊說道:“是蒙古王爺?shù)呐畠?,蘇完瓜爾佳.敏敏,草原上出了名的美女。”我心想,難怪呢!能挨個給各位阿哥敬酒。正想著,看到十三已經(jīng)站了起來,臉帶笑意,端起酒一干而盡。
喝完后,他幷沒有如其他阿哥那樣把酒碗還給敏敏格格,而是招手讓一旁服侍的仆役又在碗里注滿了酒,接著他居然平端著那碗酒,臉上也帶著三分笑意對著敏敏格格高聲唱起了祝酒歌。這一出人意料的舉動立即引起了全場的注意,人人都靜了下來。我不知道十三用的是蒙語還是滿語,反正我是聽不懂??梢稽c不影響他歌聲的魅力。
十三身形挺拔,眉目英豪,笑容熱情中透著絲絲散漫,他的歌聲深遠而嘹亮,在寂靜的夜色中遠遠蕩了開去,好似這就是草原上自古以來唯一的聲音。他就如那草原上傳說中的天馬,驚鴻一現(xiàn),簡單兩個輕躍已震驚了全場。大家本來就頗為留意地看著敏敏格格敬酒,此時更是人人都直了眼,個個豎著耳朵。我也聽得滿臉笑意,心花怒放,想著,十三,好樣的!只看敏敏格格臉色微紅,微微有些驚異,不過很快只是含笑聽歌,然后婉轉(zhuǎn)一笑,伸手接過碗,也是一抬脖子,一飲而盡。十三大笑著拍了幾下掌。
隨著十三灑脫的笑聲和掌聲,滿場的人都笑了起來,夾雜著鼓掌聲和叫聲,我也拍著巴掌,笑嘆道:“果然是大草原的女兒!”
她飲完酒,隨手把碗遞給立在一旁的下人。轉(zhuǎn)身面向康熙跪倒在地上朗聲道:“請陛下允許敏敏獻上一舞?!笨滴跣χ鴾试S了。
她緩緩從地上站起,微躬著身子,擺出一副正在騎馬的姿態(tài),靜止不動。全場都安靜地目視著她。然后她拍了拍雙手,隨著幾聲清脆的巴掌聲,激昂歡快的草原舞曲立即響了起來。她也立即由靜轉(zhuǎn)動。俯下,仰起,側(cè)轉(zhuǎn),回旋,彈腿,展腰,她用自己激越舒暢的舞姿展現(xiàn)著草原兒女特有的風情,她們是雄鷹,她們是駿馬,她們是這片天地的兒女。在場的蒙古人開始隨著節(jié)奏拍掌,有人開始隨著曲子哼起了歌,慢慢地掌聲歌聲越來越大,所有的蒙古人都為場中那跳動的紅色火焰而激動。她旋過太子爺桌邊時,太子不禁一怔,緊接著也隨著節(jié)奏開始打拍子。她旋過一個桌子,就點燃了一個火焰。只除了四阿哥,她從他桌邊旋過時,四阿哥雖然也打了幾個拍子,但臉上卻始終淡淡的。
一舞即終,全場歡聲雷動。敏敏格格微笑著環(huán)視了全場一圈,目光在十三身上一頓,然后目注康熙右手扶胸,向康熙行了一禮??滴跻幻嫔焓质疽馑饋?,一面點著頭,笑對蒙古王爺說著什么。我看到這里心中長嘆口氣,對玉檀吩咐道:“我有些乏,先回去了。雖說蕓香在前頭伺候著,你也留心著點。”玉檀忙笑應(yīng)道:“姐姐放心去吧!準保出不了錯。”我點點頭擠出了人群。
走遠了,歡笑聲漸漸在身后隱去,一路上碰到巡營的士兵都側(cè)身站住給我讓路。我心中翻江倒海,都不搭理,只管默默走著。
我也曾經(jīng)有過一舞動全場的經(jīng)歷。從小在新疆長大,維吾爾族的舞蹈跳得絕不比那些最擅歌舞的維吾爾族少女差,在新疆時會跳的人很多,倒沒什么出奇之處,上高中時因為父親在北京謀到一份教席,遂帶了全家移居到北京。當我身穿維族服飾,在年級野營晚會上盡心一舞后,也是全場的掌聲喝采聲。他大概也就是那時真正注意到我了,雖然以前因為我偶爾會搶了他年紀第一的寶座,他也會在擦肩而過時瞟我一眼。師長父母們都對我們的早戀憤怒過,不明白兩個優(yōu)等生怎么如此出格,公然在校內(nèi)手牽著手走過,在飯?zhí)贸燥垥r,仍然握著彼此,他為此迅速學會了用左手吃飯。那樣絢爛地燃燒,可又怎樣呢?他最終遠渡重洋離我而去!而我只能選擇遠離北京去遺忘!
我躺在草坡上,望著低垂的星空,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仍然記得。在我以為那一切都已經(jīng)是前生的事情時,今夜卻因為一只舞而全部涌上了心頭。雙手緊緊抓著地上的野草,眼淚卻慢慢從兩側(cè)滾落。如果我知道事情是這樣的,我絕不會,絕不會離父母遠去,如果那三年我能陪伴在父母身邊,也許我現(xiàn)在的遺恨會少一些。我為自己的一點傷又去嚴重傷害了深愛我的人。
哭了一會,心里慢慢平靜下來。長長的呼了口氣,起身跪倒在地上,心里默默祈禱著,老天,不管你將怎樣對我,但請一定要善待我的父母。哥哥嫂嫂一切就全靠你們了!默禱完,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又跪著發(fā)了一會呆,才緩緩站起來。
剛轉(zhuǎn)過身子,卻看見四阿哥和十三正靜靜立在不運處。夜色籠罩下,看不清他們的表情,我心里有些尷尬,俯身請了個安后,一時三人都靜靜站著。
十三快走了幾步,到身前,柔聲問:“有什么難為的事情嗎?”四阿哥也緩步而來,站在十三身旁。我強笑了一下,道:“只是想起了父母,心里有些堵得慌!”十三聽我說完,臉上表情也是一黯,靜了下來。四阿哥看了他一眼,用手輕拍了一下十三的后背。
我忙岔開話題,問:“你們怎么出來了?”十三整了整表情,回道:“酒喝得有些急了,所以出來轉(zhuǎn)轉(zhuǎn),醒醒酒?!蔽摇住艘宦暎f:“那幫蒙古酒壇子也肯放你們走?”十三笑道:“人有三急,他們不放也不行??!”我抿嘴而笑,沒有說話。
靜了一小會,我道:“出來的時候久了,也該回去了。”十三看了看四阿哥,說:“我們也該回去了?!彼烊艘粔K向營帳行去。
走在路上,十三突然問:“你那日為何要選紅梅給我?”我心想,因為你將來要被幽閉十年,但過后卻可得享尊榮,可不就是香自苦寒來的梅花嗎?嘴里卻回道:“梅乃花中四君子,你不喜歡嗎?”十三笑道:“只是看你給四哥的是他最愛的木蘭,所以隨口一問而已?!?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我覺得火氣直往上冒,脫口就道:“當初問你的時候,也不見你答上來,現(xiàn)在倒什么都知道了。”說完,嘴里還小聲嘀咕了一句:“辦事一點也不牢靠?!彼擂蔚乜纯次?,又看看四阿哥,陪笑道:“我就是太盡心盡力地幫你打聽,才讓四哥察覺了?!蔽依洹摺艘宦暎瑳]有吭聲。他臉上堆著笑說:“今日當著四哥的面,你倒是說說,為什么打聽這些……這些…..”他想了半天,好象覺得沒什么適合的詞,索性住了口,只拿眼睛斜瞅著我。我看了看周圍的帳篷,道:“好了,我要回帳休息去了,你趕緊繼續(xù)喝酒去吧!奴婢這就告退了!”說完,也不等他答話,只向四阿哥行了個禮,自快步轉(zhuǎn)右走了。只聽得他在身后低笑著和四阿哥說著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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