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天海勝雪說家里的這些人已經(jīng)快要瘋了,指的不是酒宴上那些大放厥詞的王公子弟,而是那些人的父輩以及他自己的父輩——那些人請動南人,試圖影響陳長生觀碑悟道——天書陵對修道者而太過重要,一步慢步步慢的道理,誰都明白。
但他對此沒有投注太多關(guān)心。因為在大朝試?yán)?,他已?jīng)通過落落殿下暗中壓了一注籌碼在陳長生的身上,也因為,雖然無人知曉陳長生為何得到教宗大人的看重,但這種看重必然有其道理,一個能在戰(zhàn)里通幽的家伙,只要不從肉體上消滅他,那么幾乎沒有可能在精神層面上消滅他,這是天海勝雪的看法。然而聽到陳留王的這句話,聽到周通這個名字,他才知道自己依然低估了父輩們的行動力。
世人都說周通是圣后娘娘養(yǎng)的一條狗,但他不是一條普通的狗,而是有史以來最兇的一條狗,在國教以前的裁判處被清吏司兼管之后,他的權(quán)勢堪稱滔天,不知整死了多少大臣名將,要說依然心向舊皇族的那些大臣和國教里的老人們最恨的是誰,并不是圣后娘娘,而是他。數(shù)十年來。
不知有多少強者不惜搏卻自己的性命也要暗殺此人,然而卻沒有一次成功,因為周通的身邊始終都有數(shù)十名陰森恐怖的鐵衛(wèi),更因為周通本人就是一個聚星境的修行強者,按道理來說,像這種境界的強者往往心性明靜,視線不在俗世之內(nèi),更不會去做那些刑訊逼供殺人抄家的血污穢事,但周通卻是個奇人,他的興趣甚至說人生志向從來不在修行上,而在這些事情之上。
這樣的一個人,不可能被天海家使動,他如果真的在天書陵外等著對陳長生動手,必然是圣后娘娘的意思。天海勝雪沉默想著,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心想以圣后娘娘的瀟灑清曠氣度,既便要對陳長生以及以陳長生為代表的那股逆流動手,也應(yīng)該要等到他從周園歸來之后才對。
一念及此,他抬起頭來,看著陳留王眉頭微皺,心想你故意把周通動手的時間提前,究竟是想做什么?
……
……
大朝試的余波還未散盡,京都城里不知有多少勢力都在注視著天書陵,街巷客棧與酒家里,也有無數(shù)民眾在議論著此事,很好奇今年的考生在天書陵里的表現(xiàn),尤其是陳長生。卻沒有人想到,在天書陵里,國教學(xué)院和離山劍宗的弟子們因為一些原因,竟住到了同一個屋檐下,陳長生和茍寒食竟是相攜前來觀碑。就像碑廬四周的考生們沒有想到,紀(jì)晉前輩說完那番話后,陳長生和茍寒食沒有任何虛心受教的表現(xiàn),也沒有認錯。
碑廬在夜色里略顯陰森,場間氣氛略顯壓抑緊張,年輕的修道者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鐘會以及另外兩名槐院書生臉上的怒意愈來愈濃,紀(jì)晉的神情始終寒冷如冰,就在這時,陳長生打破了場間的沉默,說了一句誰都沒有想到的話。
他看著紀(jì)晉說道:“前輩,你錯了。”
碑廬四周一片嘩然。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竟然直指一個在天書陵里觀碑早已超過十五年的碑侍,在解碑方面的認識是錯的!哪怕他是今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但正如先前所說,天書陵里每年都會迎來一位大朝試首榜首名,在這里,他如何能與紀(jì)晉相比?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更令觀碑的人們感到震驚,因為茍寒食沉默片刻后,對紀(jì)晉也說了一句話:“前輩,你確實錯了?!?
夜色已深,雖有星光落下,想要看清楚碑上那些繁復(fù)的線條,還是有些吃力,先前不知何時有人悄悄點燃了廬外樹上挑著的一盞油燈,昏暗的燈光與星光混在一起,落在陳長生和茍寒食年輕的臉上,一片平靜堅定。
他們知道紀(jì)晉先前的說法其實很有道理,所謂萬變不離其宗,世間常見的那些解碑流派,究其根源,總是跳不出取形、取意、取勢這三種最主流最正宗的解碑方法,但是他們通讀道藏,先前又剛看過荀梅的筆記,更加堅定了自己開創(chuàng)一條新路的信心。
“天書碑前,沒有一定之法一定之規(guī)?!?
茍寒食看著圍在四周的年輕考生們說道:“不錯,現(xiàn)在我們能夠瞬間想起來的那些解碑套路,都是三種主流解法的變形,但切不可以為,萬種解碑法,都已經(jīng)被前人想明白,如果這般想,我們?nèi)绾文軌虺角叭???
在離山劍宗,他在同門師弟之前經(jīng)常扮演師長的角色,很自然地說了這番話。
聽著這番話,紀(jì)晉的臉色越來越沉郁,覺得這是晚輩強硬的挑釁,寒聲說道:“現(xiàn)在的晚輩,果然越來越囂張,動不動便要超越前賢,就像那個只會畫甲的瘋子一樣,只是不要忘記,狂妄如他,最終也不過是個走火入魔的下場!”
“修道只看賢愚,不分先后。”
茍寒食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后人連超越前人的勇氣都沒有,如何能夠一代更比一代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