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瓔注意到他神情變化,目露疑色:“怎么?”
魏嘗腦袋轉(zhuǎn)得飛快,認(rèn)真道:“我是在想,家里頭有刀幣也未必就是北域人士,我既知亡宋遺物,又藏前朝舊幣,興許是個骨董商?勞請長公主再替我查查別處。”
看他這急于求知的模樣,薛瓔又將那點懷疑吞回了肚里。
其實他所并非沒有道理。畢竟刀幣與亡宋古董也好,那柄即便是假,亦可魚目混珠的澄盧劍也罷,的確無一不是前朝舊物。
包括簡牘也是。
一則上邊所記是前朝文字,而敘述時所用諸如“宋君”、“陳境”等詞,也是前朝當(dāng)世、且非陳國人士的口吻。雖然先帝沒說,但薛瓔猜測,這份策論應(yīng)是別國什么人,在三十年前獻(xiàn)給彼時身為陳國國君的阿爹,助他一臂之力的。
只是……
“商賈行走四方皆須身份憑證,沒道理查不著名籍。”薛瓔還是否定了他的看法。
魏嘗沉吟一下道:“那盜墓賊呢?”
亂世亡國無數(shù),世勢一朝一變,前朝末期起便不乏離經(jīng)叛道之人,鋌而走險盜墓取財。而這種見不得光的賊,確實未必?fù)碛忻?
魏嘗自覺圓了個好謊,不覺拗直了幾分腰板,不料薛瓔輕輕掃來一個眼刀:“魏公子許是對我大陳律法有什么誤解。我記得幾年前,信陽王在封地上搜挖前朝諸侯墓群,如此身份也被削爵罪處,更連坐了妻妾母家?!?
他倒好,犯法犯到她長公主跟前來,還腰桿筆挺。
魏嘗聞臉色微變:“這么嚴(yán)苛?”想了想又說,“那我可能不是盜墓賊?!?
“但你是無籍黑戶。大陳律法令天下男子十七傅籍,過期無籍為重罪,要被剃發(fā)刺字,派去服苦役的?!?
他干咽一下道:“那我說不定……才十五六歲?”
薛瓔淡淡覷他一眼,懶得再回話,沉默間聽人來報,說宗太醫(yī)到了。
她說句“請進(jìn)”。很快便有一名須發(fā)生白,年過半百的老者應(yīng)聲而入,臨近石亭,目光在魏嘗背影上略一停頓,卻很快掩飾過去,頷首向薛瓔叩禮。
正是宗太醫(yī)宗耀。
薛瓔簡單說明了魏嘗的情形,請他上前診脈。
宗耀恭敬上階,屈膝蹲下,微垂著眼,從藥箱內(nèi)取出一方墨色脈枕擺在案上,把頭埋低了說:“勞請魏公子抬一抬手。”
魏嘗將手?jǐn)R上去,笑說:“這脈枕是和田墨玉打的?!?
宗耀按在他腕脈間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輕顫一下,仍垂著眼,一副畢恭畢敬模樣,稍笑一笑,穩(wěn)著聲色回道:“魏公子好眼見?!贝柾昝},又繞到他后方,稱“僭越”,隨即察看按壓了他的后腦勺。
“如何?”薛瓔問。
“回長公主,依微臣看,魏公子許是患了失魂癥。單看頭顱雖不見外傷,但若他確實如您所說墜過崖,內(nèi)積淤血并不奇怪。且倘使微臣判斷不錯,魏公子在墜崖前還曾受重大創(chuàng)傷,或也是失魂癥的一大誘因。”
“你是說他右胳膊?”
宗耀搖搖頭:“是心口?!?
薛瓔微一訝異,想問魏嘗究竟,臨到嘴邊卻記起問了也是白問,轉(zhuǎn)而道:“請宗太醫(yī)移步內(nèi)庭,替魏公子詳驗?!?
府上仆役領(lǐng)著魏嘗和宗耀到了一間小室,一旁叫林有刀的羽林衛(wèi)奉命跟去察看。
薛瓔則等在外間,大約小半炷香后,見宗耀出來,向她揖禮道:“長公主,是劍傷,深一寸許,距心室要害僅半寸,兇險異常?!?
她皺了皺眉,問:“可瞧出何時傷的?”
“照愈合情形看,大約在一月前,但魏公子筋骨強(qiáng)健,勝于常人,興許實際僅半月左右?!?
倘使不過半月,就是她與他在雪山初遇不久之前了。難怪當(dāng)時在雪洞里,魏遲一個稚童并無大礙,他這正值青壯的卻氣息奄奄。
這樣說來,他當(dāng)日力戰(zhàn)群狼,著實是冒了生死大險。
萍水相逢,這人怎竟不要命地救她?她眉頭蹙得更深:“他眼下傷勢恢復(fù)如何?”
“已大有好轉(zhuǎn),但近幾日仍宜靜養(yǎng)。”
薛瓔點點頭,轉(zhuǎn)眼瞥見方才跟去里頭的林有刀一副欲又止的模樣,便支開宗耀:“勞宗太醫(yī)費心,你去外頭等我吧?!?
見宗耀退下,林有刀才上前來,悄聲道:“殿下,屬下覺得魏公子的傷口,看上去有點眼熟。”
“怎么說?”
“那一劍斜刺,看手法有些像……像中郎將慣使的?!?
朝中不止一名中郎將,她確認(rèn)道:“傅洗塵?”
他點點頭。
薛瓔微露疑色。
世間刀法近似者不在少數(shù),但傅洗塵使劍手法獨道,要說與他一模一樣的,卻也絕對不多??伤鞔_表示,自己并不認(rèn)得魏嘗,而且算日子,也的確對不上。
林有刀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忙道:“不過當(dāng)日在山上找到您之前,屬下一直與中郎將在一道,其間并未遇見、誤傷過魏公子。再往前推則更不可能,許是屬下多心了?!?
薛瓔點點頭。她原本自然沒打算近魏嘗身,眼下一想,又覺這一劍或許是條重要線索,有必要親眼查證一下,便叫林有刀領(lǐng)她去看。
魏嘗剛在內(nèi)室整理好衣裳,聽見腳步聲回頭,就聽她開門見山道:“脫了?!?
他一愣:“什么?”
“衣裳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