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南是革命黨這事兒,采薇并不驚奇。實際上在之前幾次的談話中，對他語中透露的信息，她就懷疑過，這種熱血知識分子,就算不是革命黨，那也是支持革命的。
可謝煊口中的“榮明”二字，卻著實出乎她的意料。榮明這個名字,她一點不陌生,不僅從謝珺謝煊口中聽說過,報紙上也出現(xiàn)過。據(jù)說這人是陳先生的左膀右臂，被從日本派回上海，策劃反袁的革命活動。簡單點說來，是當(dāng)下上海革命黨的頭頭。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名字,卻不知這名字下的人到底是誰,他隱藏得很好,謝家調(diào)查了一年多，也還沒抓到人。
采薇抓著謝煊的手臂,抬頭定定看著她。
謝煊對上她的眼睛,皮笑肉不笑道：“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了吧？這事兒要被人知道，我都保不了你?！?
楚辭南微微喘著氣道：“我說了,我的事跟三少奶奶沒關(guān)系。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是不會放過我，隨你怎么處置，但想要從我嘴里知道什么,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功夫?！?
采薇回頭看向地上虛弱得話都說不出的男人，想起聽過的關(guān)于榮明的傳聞，日本陸軍士官學(xué)校高材生，陳先生的秘密武器。可她認(rèn)識的楚辭南，分明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當(dāng)初第一次見面，就撞見他差點被兩個青幫流氓一頓狠揍，還是她讓程展出手救了人，之后他出行都帶著一個白俄保鏢。
她一時五味雜陳，有點說不出話來。前有表面溫潤如玉實則心狠手辣的謝珺，現(xiàn)有楚辭南這個假文弱書生真革命黨首領(lǐng)。
不是她太天真，而是這個世界太復(fù)雜。
她又回頭看向謝煊，忽然就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更順眼了。
謝煊對上她復(fù)雜的眼神，又冷冷瞥向眼皮子都快沒力氣睜的楚辭南，嗤了聲道：“嘴還挺硬，流這么多血還有力氣逞強？”說罷又問陳大夫，“陳兄，他怎么樣？”
“止了血就行，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不過得躺著靜養(yǎng)，不能再動了。”
謝煊點頭：“你繼續(xù)處理?！闭f著拉起采薇的手，往外走去。
“你干嗎？”采薇跟他走到門外。暮色沉沉，已經(jīng)快是掌燈的時刻。
謝煊冷笑一聲：“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才是。”
采薇想了想，說：“楚公子是我崇敬的文人，也是我的朋友，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有難，我自然是要救他的?！闭f著，拉著他的手，軟聲道，“謝煊，你就當(dāng)什么都沒看見，放他一馬，好不好？”
謝煊睨著眼看她，她一雙水潤烏沉的眼睛，此刻睜得很大，暮色下甚至能看瀲滟的波光。這丫頭雖然年紀(jì)不大，卻向來是有主意的，在他面前總是跟他對著干，時不時就把他氣得半死，很少服軟，只有有事先求時，才會露出這種溫順的樣子。
往常的事也就罷了，但這次是為了個男人，就讓他很有點窩火。他冷哼一聲，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姓謝？”
采薇道：“可我知道你跟父親和二哥不一樣，你說過自己當(dāng)兵，不是為了功名，只是想守護(hù)腳下的方寸土地，你也不想看到好不容易站起來的老百姓再跪下對不對？何況袁世凱為了登基，和日本秘密簽了賣國條約，日本什么打算你還不明白？我知道你姓謝，身上還穿著新軍的制服，軍令難為，我也不是要你去革命跟你父親對著干，但至少不要成為阻礙革命的劊子手?！?
她其實不擅長游說別人，尤其是謝煊這種傲慢的性子，她完全不覺得自己這三兩語就能讓他動搖原本的信念。但他先前既然沒有抓走楚辭南，現(xiàn)下又帶了大夫來給人瞧傷，她還是抱著很大希望的。說完，便認(rèn)真看向他那雙狹長的黑眸，那眸子里是常見的冷意，看不出任何想法。
謝煊就那樣面無表情看著她，直到看得她有點忐忑緊張，他忽然彎唇輕笑一聲，冷冽的目光柔和下來，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把：“傻不傻？我是誰？是你丈夫，你用得著這么小心翼翼么？小丫頭片子還給我講上道理來了？”
采薇心頭頓時一口氣松了下來：“我這不是怕你不幫這個忙么？”
謝煊道：“不是說過會相信我么？怎么又沒點信任了？我要是真想抓榮明，先前就抓了?！?
采薇咧嘴對著他笑，挽住他的手臂，跟撒嬌似的晃了晃。
謝煊道：“別給我來這套，你不是喜歡跟我算賬么？這賬以后再跟你算?！?
“沒問題，三爺怎么算都行?！?
不得不說，謝三爺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被她這好聲好氣一頓哄，想趁機樹立一點威信的打算，算是徹底泡湯了。
采薇想了想，又問：“對了，之前在醫(yī)院，我聽二哥的口氣，他還不知道榮明是誰？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謝煊道：“我之前就覺得楚辭南有問題，暗地里查了下，前些日子拿到了點線索，但其實也不確定。剛剛不過是試探一下，沒想到還真是?！?
采薇：“……”
謝煊繼續(xù)道：“不過我能查到，以我二哥的本事，估計也快了。”
這時門從里面咯吱一聲打開，陳醫(yī)生走了出來：“三少，已經(jīng)處理好了?！?
謝煊點頭：“麻煩了?！?
陳醫(yī)生笑著搖頭：“我們之間客氣什么?！闭f罷目光落在采薇身上，“這是三嫂吧？聞名不如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