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靜靜地坐在床榻邊。
他耳邊還回蕩著方才神醫(yī)說的那番話。
這會兒薛晏身上的傷已經被重新包扎好了,直到神醫(yī)當著他的面給薛晏包扎傷口時,君懷瑯才知道,原來薛晏竟受了這么重的傷。
嶄新的傷痕覆蓋著他身上的舊傷,好幾處都幾乎深可見骨。
君懷瑯的眼眶有些熱。
他非常篤定地相信薛晏說的話,因為他確實是說到做到的。
他說不怕死,就一定會把自己的命和他的命拴在一起,他說了讓自己等著他救,他就一定會拼上命地救。
他從來不說假話,也向來毫無保留。
此時,房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君懷瑯坐在床邊,看了薛晏片刻,心下逐漸下定了一個決心。
他站起身來,走到自己窗下的書桌邊。
桌面上整齊地放著他的書籍物品,他向來有規(guī)矩,桌面上的東西不允許旁人輕易地動。
——就是因為,在這看上去規(guī)整的書桌上,君懷瑯清楚地記得某一本書中,夾著一張不可讓旁人看到的字條。
天還亮著,君懷瑯卻用火折子點燃了桌上的燈。
他心想,他應該自己和某些事情做個了結。
前世發(fā)生的事情,無論如何都和今生的薛晏沒有關系。他愛著眼前的人,同時,這個人又將自己的性命都交給了他。
更別說這一世,他救過自己多少次,又救過自己的家人多少次。
他是無辜的,自己不應該把那些尚未發(fā)生過的事,強加在這個人的身上。
即便他自己還記得,那也應該讓他自己去承擔。
即便世上真有因果,早晚會有懲罰落在他這個背德地愛上不該愛的人身上,他也做好了自己承受的準備。
點燃了燈,君懷瑯打開桌上的暗格,將其中的一本書拿了出來。
翻來書冊,果不其然,一張字條輕飄飄地掉了出來。
那字條兩邊是個整齊切割的直線,另一邊是參差不齊的裂邊,一看就是一張紙的一角,被從某本書的一頁上攥下來的。
君懷瑯放下書,將那張字條拿了起來,放在了燈上。
火苗靜靜跳躍著。
火光映照在了君懷瑯的眼睛里。
他的手頓了頓,最后一次將那張字條翻過來,打算看最后一眼。
他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卻在看到上頭的字時,頓住了目光。
字變了。
仍舊是缺少筆畫的奇怪字體,只勉強能通過筆畫和前后文看懂上頭的內容,和他原本看到的那本書,用的是一樣的文字。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那一行字靜靜地出現(xiàn)在紙條上,而原本那句殘缺的原文,已然消失不見了。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君懷瑯的手指收緊了。
能將這張字條上的話變換掉、還使用著同樣文字的,根本不可能會是凡人。
只有這本書原本的主人能夠做到。
所以……他是在告訴自己,書上寫的那些內容,全都是假的?
本來就是不真切的東西,怎么會招惹出心結和猜忌呢。
……果然。
君懷瑯本就從自己記憶中的書上文字里,感覺到了深深的違和,就好像上頭寫出來的那個人,和如今他認識的薛晏,根本就是兩個人一般。
原來,書上寫的那些,根本就是假的。
所以說,前世薛晏并沒有對令歡做出那些事,他所看到的文字,也不過是一本書而已。
君懷瑯看著那張字條,一時間發(fā)不出聲音來。
一直困擾著他的這個執(zhí)念,忽然就消失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是怎樣的心情。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內室。
他現(xiàn)在心里沒有半點起伏,一片平靜,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同時,又有一種非常想見薛晏,握住他的手,親一親他的感覺。
他松開手,轉身走進了內室。
那張紙飄飄搖搖地落在了燭火上,被燒成了灰燼。
——
入了夜,進寶進來了一次。
他給君懷瑯準備了清粥和幾個小菜,又輕聲給他匯報了金陵如今的情況。
神醫(yī)開出的藥方見效很快,在幾個病人身上試驗成功之后,他們便立刻給集中在一處的病人們都喝了這藥。
且似乎非要和之前城中流傳的廣陵王的謠對著干似的,向來清心寡欲、不管這些微末小事的永寧公,居然專門讓人放出了風聲。
說這開出藥方的神醫(yī),是廣陵王跋山涉水從揚州的大山里尋出來的,而全城病人所用的藥引,也是廣陵王獨自在山中取來的狼血。
百姓之中的流向來流傳得快,并且會傳得神乎其神。
如今在金陵城中,廣陵王的名聲可謂被傳得沸沸揚揚,下到三歲稚童都知道,他們全城人的命,都是廣陵王殿下救的。
如今才半日,想來過不了幾天,人心惶惶的江南遍會傳遍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