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是個諸事皆宜的黃道吉日。
今日金陵城中的好事的確不少。
這日府衙開倉放糧,在城南架起了施粥的鋪子,一下解了城外的燃眉之急。這一日,長安來的錦衣衛(wèi)還徹查了金陵的米糧鋪,將價格虛高的糧價壓了回去,現(xiàn)在商販們只可比災(zāi)前提價兩成,即便仍不算便宜,卻已不是百姓們負(fù)擔(dān)不起的了。
而且,城北修筑堤壩的君公子還貼了告示,招募城南流民營的力工,去城北修堤。銀子一日一結(jié),雖不豐厚,攢上兩日,也能讓全家吃頓飽飯。
一時間,金陵城生機勃勃。
而就在這天夜里,城南春水巷張燈結(jié)彩。
天還沒黑,春水巷中的一家花樓前便已經(jīng)圍滿了錦衣華服之人,入場費翻了好幾番,來人卻仍舊絡(luò)繹不絕。
君懷瑯跟著薛晏下了馬車,看到的就是這一番盛景。
那幢花樓前張燈結(jié)彩,彩色的燈籠拉滿了半條街。樓上懸著彩綢絲絳,燈火通明。
牌匾雕花,上書三個大字,清月坊。
“應(yīng)當(dāng)讓這些商戶上繳些糧食金銀?!本龖熏槹櫭?,對這奢侈華麗的裝潢打量了一番,說道?!按箅y當(dāng)前,怎么還這般享樂?”
薛晏在他身側(cè)低聲笑起來。
“行,讓他們繳?!彼f。
君懷瑯收回了目光,疑惑地看向他:“我們到這里來做什么?”
自那日薛晏說郭榮文貪污的糧款有去處了后,便什么都不肯再告訴他了,一直到今日,他專門到城北的工地上將自己帶走,便帶到了這兒來。
薛晏抬手,在唇前比了個“噓”的動作。
君懷瑯疑惑地住了口。
就見薛晏對進(jìn)寶抬了抬下巴,進(jìn)寶連忙上前,將門口招攬客人的老鴇叫了來。
那老鴇一件進(jìn)寶,面上頓時笑開了花,立馬將大門交給了其他人,親自迎上前來,風(fēng)姿綽約地對薛晏福了福身。
“爺,您來啦!”這老鴇看上去年級不輕,風(fēng)韻卻不減,笑起來眉目含情。
薛晏看了她一眼。
那老鴇意有所指地掩唇笑道:“爺,都給您安排好了,您只管瞧好兒?!?
說著,她在前開路,一路領(lǐng)著二人上了樓,進(jìn)了個雅間。
那雅間一面墻都是窗子,此時花窗大敞,正對著樓下正中的舞臺,視野極佳。領(lǐng)著二人在窗前坐下,老鴇便親自看了茶,放在他二人手邊。
“沒什么事就下去吧?!边M(jìn)寶倨傲地上前吩咐道。
老鴇連忙應(yīng)聲,留了兩個丫鬟伺候,這才退了下去。
樓下熙熙攘攘,偌大的廳堂,已經(jīng)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刈巳恕?
就這樣,樓中還在陸陸續(xù)續(xù)地往里進(jìn)人。桌子加了好幾張,放得密密匝匝的,從中間經(jīng)過都有些費勁。
君懷瑯收回目光,看向薛晏,就見薛晏正慢悠悠地喝茶,眼睛瞟著他笑。
君懷瑯隱約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他向薛晏投去了探詢的目光。
就見薛晏放下茶杯,點了點頭,看向他的目光里滿是志在必得的笑意,像只盯上了獵物的狼。
“一會兒就讓你看看,郭榮文貪的銀子去了哪里?!?
——
天色暗下,舞臺上一聲鼓響,四座頓時安靜了下來。
君懷瑯往外看去,就見樓閣的頂部垂下一條長長的綢帶,緊跟著,一個身著月白紗衣的女子,單手抱琵琶,另一只手握著綢帶,飄然而下。
綢帶與女子交纏,一時間,衣袂翻飛,輕紗曼舞,漫天花瓣簌簌而落,落到了臺上和席間。
咚地一聲鼓響,那女子落在了舞臺正中的那只花鼓上。
她背對著眾人,一頭墨發(fā)挽成高髻,露出雪白修長的后頸。她身段尤其婀娜,一水柳腰被約素裹起,瞧起不過巴掌寬,不盈一握。
琵琶弦響,女子背對著眾人,在花鼓之上起了舞。
她身姿婀娜,舞得曼妙,手中彈著琵琶相和,足下的舞步踏起鼓點,一聲一聲地,像是踏進(jìn)了人的心里。
在座的眾人無不癡了,君懷瑯也停下了茶杯,透過花窗,看向了舞臺。
此女確實世所難見,這般琴技身法,定然也是自小苦練而成。想來樓中為了培養(yǎng)她,是花了極大的功夫的。
難道郭榮文貪墨的糧款,就會拿來換這個女子?
可是,他與郭榮文相處了一年半之久,知道這人雖說藏著害人的心思,卻不是出入青樓酒肆之人。薛晏難道是用了什么法子,將他吸引了過來?
可這般大張旗鼓地拿銀子換人,也太招搖了些,想必他并不會這么做……
他雙眼望著那女子出神,心下早就神游到別處,出神地考量起來。
并沒注意到,他身側(cè)那個從頭至尾都沒往臺上看幾眼的人,目光漸漸有些不對勁了。
忽然,那女子鼓點一頓,四弦一聲,懷抱琵琶,腰肢一動,便徐徐轉(zhuǎn)過身來。
頓時,臺下的男子們都伸長了脖子。
君懷瑯壓根沒注意到臺上在做什么,目光只定定落在那處,還在想郭榮文如何才會出錢,拍下臺上的女子。
忽然,他眼前一黑。
緊跟著,君懷瑯聽見,樓下傳來了一陣激動的驚嘆聲。剛才還落針可聞的花樓里,忽然沸騰了起來。
君懷瑯一愣,才發(fā)覺是有一只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睫毛刷過那手心,就聽得薛晏嗓音有些啞,兇巴巴地警告道:“別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