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是他猜測,只是參禪念佛久了,也能窺見一二人心。
“快等到了?!彼犙﹃痰卣f道。
“只是不知,施主是在等什么?”那小和尚不由問道?!胺讲乓呀?jīng)有人來報,那位施主轉危為安,您還有什么期盼的呢?”
“不是期盼什么?!毖﹃痰f道?!岸且纫粋€結果。”
小和尚看向他,就見他沖著自己,露出了一個不加掩飾的、兇狠又陰戾的笑。
雖是在笑,卻冰冷至極,藏著壓抑許久的恨意。
“該死的人,還沒死呢?!彼f?!拔业戎麄冏约和业牡渡献病!?
說話間,他那一雙犬齒,在燭火下泛著幽冷的亮光。琥珀色的眼睛,本就顏色淺淡,此時毫不掩飾其中殺意時,頗像只蓄勢待發(fā)的兇獸。
小和尚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轉動手里的念珠,口中喃喃道了句佛號。
薛晏笑了一聲,轉開臉,收起了神色。
他今夜步步為營地算計好,等的不只是君懷瑯病愈,而是等著宜婕妤自投羅網(wǎng)。
他既要讓君懷瑯毫發(fā)無傷,也要讓那幫人血債血償。
欽天監(jiān)、御醫(yī)院、還有皇帝身邊的養(yǎng)的狗,他們今天晚上,想做的就是一石二鳥,既要謀害君懷瑯,還要借機陷害他。
宜婕妤的人都在深宮,對宮中的關系了如指掌,便是她派人跟蹤君懷瑯,將他推下水。無論君懷瑯身亡與否,都能印證欽天監(jiān)的那句讖,既能除掉一個君家人、離間皇帝與永寧公,又能替欽天監(jiān)奪回皇帝的信任。
如果君懷瑯死了,便死無對證,成了個溺死人的懸案;如果君懷瑯活著,他們就有另外的打算。
太醫(yī)先說君懷瑯并無大礙,又在藥中做手腳,讓他高燒不退,教皇帝以為他中了邪,再由欽天監(jiān)診治。君懷瑯落到欽天監(jiān)手中,自然不會再有生還的可能,而欽天監(jiān),自然有千百種逃脫死罪的說法,最終將帽子扣在自己的頭上。
薛晏知道,打從那天清平帝對自己態(tài)度軟化開始,宜婕妤就坐不住了。
他抓穩(wěn)了對方的把柄,做好了和她斗法的準備,卻沒想到,她竟然敢將主意打在君懷瑯的身上。
在此之前,薛晏是沒有死穴的。這是頭一次,他有這么強烈的沖動,想要弄死一個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天色。佛堂正對著東面,從他這兒看去,正好能看見一片泛白的晨光,籠罩在地平線上。
按他的計劃,他先是在太醫(yī)復命時吩咐懂醫(yī)理的白芨,讓她煎藥時換掉太醫(yī)給的藥方,而改煎尋常的祛風寒之藥,此后向清平帝請命,自到佛堂來,抄經(jīng)鎮(zhèn)煞。
待到君懷瑯退燒,那伙人計劃被打破,定會著急,第一時間去報告給宜婕妤。而此事事關欽天監(jiān)批文,宜婕妤也一定會第一時間去找靈臺郎商議對策,好應對清平帝的質詢。
他們二人自然不知道,他們私下會面的地方,已經(jīng)被薛晏知曉了。
他讓進寶守在那里,佯裝給他送飯,假裝不慎撞破,此二人便有在宮中私會之嫌了。
宮中最忌諱的,除了巫蠱,就是妃嬪私會外男了。
“……還真沉得住氣?!毖﹃炭戳丝刺焐?,低聲笑著,自自語道。
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個太監(jiān)一路拾階而上,往佛堂這邊跑來。熹微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拉出了一條極長的影子。
那慌亂的腳步,一看便知是有急事。
薛晏心道,來了。
他慢慢擱下筆,抬頭看向面前的大佛。
“我不信佛,也不信什么因果。”他淡淡說道。“但我卻能造出因果來,教他們各個惡有惡報,夜不能寐,只好去求神拜佛?!?
說著,他抬起頭,看向那小和尚,笑容桀驁又鋒利。
“如此的話,在你們佛家,算不算功德一件?”
小和尚遁入空門十來年,從沒見過這種混不吝的人,又狂又傲,不懂敬畏,說出的也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話。
但他從對方身上,卻又看不出凡世俗人的貪婪和污濁,奇怪的很。
接著,他看薛晏抬頭,又和那金身大佛對視起來。
“如果算是功德的話,麻煩記在永寧公府的君懷瑯身上?!彼Z氣緩慢,帶著兩分徹夜未眠的懶散,卻難得鄭重。
“……如果是殺孽的話,”薛晏看著那尊佛,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叭阄业?。”
小和尚在側,單手豎掌,另一只手撥動著念珠。
果然果然,師父說的沒錯。
凡人在世,就定然會有所掛礙,有自己信奉的東西??v然不信神、不信佛,也一定會有什么東西,將他們拴牢在人世中。
那掛礙,是扯住凡人魂魄的東西,讓他們入不進空門、成不了佛。
薛晏話音落下,就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愈發(fā)近了。他回過頭去,就見那小太監(jiān)跨過門檻,跌跌撞撞地跪在了薛晏的身后。
“五殿下,出大事了!”那小太監(jiān)說道?!氨菹录闭?,宣您速去永樂殿!”
恰在此時,金烏升起,第一寸太陽躍上了地平線。萬丈陽光驟然破空而出,將整個皇城都籠罩在了一片金紅的朝陽里。
日光透過殿門,暄暄照進了佛堂中,落在了桌上墨跡未干的度厄經(jīng)上。
天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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