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福手一抖,手中的茶壺撒了一片水漬在桌上。
清平帝抬頭看他,就見站在旁側(cè)的聆福瞳孔震顫,小聲道:“陛下,臘八那日……欽天監(jiān)!”
話說到這兒,他便一臉驚懼害怕,像是不敢說出后頭的話一般。
可不必他說,清平帝就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臘八那日,欽天監(jiān)說,煞星異動,將出禍患。而靈臺郎測算的禍患期限,就是在新年之前。
今日臘月三十,正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
清平帝險些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既然這樣,君懷瑯撞的邪祟……可不就是薛晏嗎。
他本就和薛晏同在鳴鸞宮,走得近,又不是有真龍護(hù)體的皇家子嗣。前些日子還聽聞他有夢魘的病癥,今日,他也是和薛晏獨自外出,才撞的邪。
清平帝陷入了沉默。
“你所可真?”片刻后,清平帝沉聲道?!叭缬邪刖浼僭挘拚D你九族?!?
祝太醫(yī)深深磕頭,以表他不敢欺瞞皇帝的誠心。
“那你說,該當(dāng)如何?”清平帝又問道。
祝太醫(yī)磕頭道:“陛下可遣人去欽天監(jiān),看看何人有驅(qū)邪的本事?!?
就在這時,聆福躬下身,對清平帝低聲道:“陛下,不如將靈臺郎請來?”
清平帝抬頭看向他。
就見聆福說道:“陛下,這卦象,是靈臺郎占出的。奴才又聽說,他當(dāng)年跟著他師父上玄真人云游時,也學(xué)了治病的本事。聽聞他燒出的符水,只需給人灌下一碗去,什么疑難雜癥都可治好,邪祟也近不得身?!?
清平帝問:“當(dāng)真?”
聆福伺候了他真么多年,一個眼神就能看出,清平帝這是動了心。
他連忙點了點頭:“陛下將他召來一問便知。”
清平帝聞,垂眼沉吟片刻,便要點頭。
就在這時,門口又傳來了太監(jiān)的通稟:“皇上,五殿下求見?!?
一時間,宮室中的幾人都變了臉色。
聆福和祝太醫(yī)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便都將目光投向了清平帝。
就見清平帝神色變了變,說道:“讓他進(jìn)來?!?
小太監(jiān)應(yīng)諾,將薛晏領(lǐng)了進(jìn)來。
他身上的衣袍仍舊沒換,但在有地龍的屋子里熏了半夜,也已經(jīng)半干了。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去,仍舊是狼狽的,一看就知道落過了水。
清平帝莫名有些心虛。
只要第一次注意過他的長相,清平帝就很難將薛晏和容妃割裂開。一見他,他條件反射地就會想起容妃當(dāng)年的音容笑貌,若再多看幾眼,又能發(fā)現(xiàn),他又有哪兒也同容妃長得相像。
薛晏在清平帝面前跪了下來。
“起吧?!鼻迤降鄣?。“夜里尋朕,是有何事?”
薛晏抬起頭看向他,神情平靜,并沒有半分倨傲的神色,卻打骨頭里都透出一股不卑不亢。
“回父皇,兒臣方才聽祝太醫(yī)說,永寧公世子是撞了邪,便特來求見父皇?!?
誰都沒想到,他會將這件事大大方方地親口說出來。
這話即便要說,也是大家心知肚明就可,自然不能這般放在臺面上,光明正大地講。
方才還下定決心,要給君懷瑯灌符水的清平帝也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道:“不過是隨口猜測,當(dāng)不得真……”
薛晏卻像沒聽到一般,接著說道:“兒臣自知,宮中的邪祟唯獨兒臣一人,因此永寧公世子的怪疾,定是因兒臣所起?!?
他輕描淡寫卻又篤定地開口,反倒讓清平帝心下有兩分難受。
哪兒有孩子會這般直自己是邪祟呢?
更何況,大雍本就重儒學(xué),輕佛道。清平帝迷信,同懂行的人私下說說也就罷了,真教這當(dāng)事人親口直不諱地講出來,就顯得他有多荒唐似的。
清平帝自然不愿承認(rèn)自己荒唐,一時間尷尬地不知如何應(yīng)對。
接著,他就見薛晏俯身,沖他磕了個頭。
“兒臣請旨,自去宮中佛堂為永寧公世子抄《度厄經(jīng)》百遍,以鎮(zhèn)兒臣身上邪祟。永寧公世子仍舊服藥,若待明日仍無法治愈,兒臣再向父皇請罪?!?
清平帝愣在原處。
他又聽薛晏接著說道:“若有半點差池,兒臣一力承擔(dān)。”
清平帝片刻都沒有語。
他不得不承認(rèn),跪在那兒的,是他和容妃唯一的孩子。可這孩子卻受上天苛待,非成了降世的煞星,生來教他父子相妨。
如今他這么請求自己,清平帝有些說不出拒絕的話。
片刻后,他說道:“就如你所。去吧。”
旁邊的聆福嚇了一跳,又看了祝太醫(yī)一眼,上前道:“陛下,那靈臺郎……?”
清平帝擺了擺手。
“等到明日,若再好不了,再去請他?!彼f道。
其實也是他心里在賭,想看看這抄《度厄經(jīng)》的法子,能不能鎮(zhèn)住薛晏身上的煞。
若真的能行,自己不是也沒什么可怕的了嗎?
他沒看見,在他身側(cè)的聆福緊張地看了祝太醫(yī)一眼,而祝太醫(yī)回了他一個叫他安心的眼神。
不過這一切,都落在了薛晏的眼中。
那雙眼,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在那看不見底的深處,卻卷集著駭人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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