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薇急道:“系系,你別急,你爸爸好像生病了,媽媽找個醫(yī)生來看看?!彼D(zhuǎn)身趕緊回去基地找人,但等她再次回來的時候,卻只看見了一臉恐慌的白蓮花。
“人呢??”陳墨薇胸膛劇烈的起伏。
白蓮花聲音抖的厲害,她說:“走、走了……攔不下來,我差點被他殺掉了?!?
陳墨薇知道陳系若是想走,那真是誰都攔不住,她臉上有些點茫然,有點絕望,她說:“走了?系系能去哪兒呢……”季陽……不在了啊。
陳系是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的,他不知道為什么爸爸不動了,像是壞掉了的娃娃。
他和爸爸說話,爸爸不回答,他想和爸爸玩,爸爸也不理他。
陳系問季陽,說:“爸爸,你生我的氣了嗎?”
季陽躺在陳系懷里,無法給他任何的回應。
陳系把頭埋到季陽的懷里,有點難過,他說:“爸爸,我錯了,我再也不淘氣了,你理我好不好?!?
若是陳立果還在,那他大概是要拍拍陳系的腦袋,安慰他一番的,但他已經(jīng)走了,這里只是一個殼子,所以依舊躺在陳系的懷里,閉著眼睛,無聲無息。
陳系開始帶著季陽的尸體流浪。
說來也奇怪,季陽的尸體居然沒有腐爛的跡象,除了沒有了呼吸,簡直像是隨時可能醒過來。
陳系雖然依舊不懂事,但他的能力夠強,隨隨便便就能找到食物,所以也餓不死。
陳系到處走著,他想進入那個有泉水,有小房子的空間里,但奈何一直找不到入口。于是便走啊走,走啊走,走的自己都迷了路。
如果可以,陳系寧愿選擇自己癡傻一輩子。
他不想明白死亡的含義,更想當個傻子一樣,只以為他的父親睡著了。
然而幾年過去,陳系的腦子卻越來越清醒。他回憶起了他和季陽的過往,在高樓里與世隔絕的日子,在車隊里旅行的時光,在基地的所有記憶。
這些回憶都是些碎片,陳系偶爾才能撿起一塊,但他每次撿起來,腦袋都疼的痛不欲生,他腦海里那個活生生的季陽,和他懷里失去了生命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陳系說:“爸爸,你醒醒吧,我求你了,我再也不逼你,你醒來好不好?!?
季陽不說話,也不動,繼續(xù)著他沒有盡頭的沉默。
陳系的眼淚落到季陽的眼睛上,鼻子上,嘴唇上,他低下頭,又把這些水漬全都舔干凈。
陳系說:“爸爸,我錯了?!?
季陽給不了他回應,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說:“乖孩子,知道錯了就好?!?
地球上的環(huán)境開始一天天的變好。
喪尸王被清除不久后,基地就培植出了陳系血液里的那種霉菌,開始大量撒到喪尸身上。
喪尸接觸到這種霉菌之后,便會喪失攻擊性變成了普通的尸體。
人類居住環(huán)境終于得以改善。
陳墨薇在陳系走后找了他很久。
但在末日里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她也曾聽說有人見過雙目橙色的喪尸,但待她細細詢問,卻都大多是一些沒有什么根據(jù)的傳。
所以幾年過去,她幾乎是沒有得到什么實質(zhì)的消息。
白蓮花陪著陳墨薇一起尋找,她一開始對陳墨薇為什么如此在乎一個男人有些不滿,但后來她陳墨薇告訴了她真相。
陳墨薇說:“那是我的兒子?!?
白蓮花驚愕道:“你多少歲了?”她以為陳墨薇不過三十。
陳墨薇道:“三十多啊?!?
白蓮花說:“那陳系多少歲?”
陳墨薇想了想,道:“……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和他過兩歲生日么?”
白蓮花無以對,但她還是信了。這個世界都要毀滅了,還有什么是不能信的?
人類果然是種很有韌性的生物,不過幾年間,就從那場浩劫中緩了過來,又開始生息繁衍。
陳墨薇這輩子沒打算和白蓮花分開了,她們兩個收養(yǎng)了幾個末日中的孤兒,想著就這么過一輩子吧。
陳系在陳立果死后的第八年,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他記起了全部關(guān)于季陽的記憶。
這對于以前的陳系來說,或許是件好事,但對于現(xiàn)在的陳系,毫無疑問是折磨――還是最痛苦的那種。
季陽的死亡,如此的突然,突然的甚至讓人有種訛謬的滑稽感。
然而陳系卻一點都笑不出來,他覺得季陽的死亡同他有莫大的關(guān)系,可能是和他生活在一起太久,可能是被他身上的奇怪霉菌侵入了身體,季陽才會突然死去。
陳系哭了,也叫了,但該離開的人,卻永遠都不會回來。
冬天的時候,陳系帶著季陽的尸體,回到了他們最初相處的地方――那棟已經(jīng)完全荒廢的高樓。
陳系打開了門,看到里面破敗但熟悉的景色。
他把季陽放到床上,開始打掃屋子。
離開這里,已經(jīng)有十幾年,但陳系卻記得里面的每個物品的擺放,甚至記得陽光從窗口射入的角度。
陳系對季陽說:“爸爸,我們回來了?!?
季陽閉著眼睛,安靜的躺著,如果這時候他能睜眼,大概會露出笑容吧。
陳系把整間屋子打掃干凈,就坐在季陽身邊發(fā)呆。正夏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并不讓他感到溫暖――雖然恢復了記憶,但他卻再也不是人類。
陳系打了個哈欠,他道:“爸……你晚上想吃什么?”
沒人回答。
陳系說:“吃餃子好不好?”他回憶起了季陽給他包的餃子的味道。
陳系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他說完,親了親陳立果的嘴唇,進入了空間――陳立果死后,那空間就變成了陳系的。
之前他一直傻著,不知道該怎么用,直到近來神志徹底清醒,才察覺了這件事。
空間里到處都是陳立果的痕跡。
菜地還是被精心的侍弄著,陳立果最喜歡的番茄已經(jīng)足足有成年人拳頭那么大了。
陳系瞇起眼睛笑的溫柔,他取了材料,從空間出來,在廚房里開了火。
沒過一會兒,濃郁的香氣縈繞了整間屋子。
陳系把餃子盛起來,端到了陳立果的面前,然后一個個的吃掉了。
兩斤的餃子,平時陳系輕輕松松就能吃完,但今天吃著,卻有點反胃的感覺,他吃了一半,實在是吃不下去,強笑道:“爸,這餃子好難吃。”
安靜片刻。
陳系又說:“你快點起來給我做飯吧,這餃子太難吃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抱住了季陽,無聲的哽咽起來。
季陽還是幾年前的模樣,時光在他身上已經(jīng)凝固,這也給陳系帶來了一個十分殘酷的幻想――看,他的身體還好好的,或許他沒有死,只是睡著了,再等等,再等等他就能醒了。
陳系不再旅行,就在這里住下。
樓上原本張明樊住的地方已經(jīng)空掉,陳系在上面隨便種了點植物。
張明樊的小隊在末日里沒能活下來,但他的女兒和妻子,在基地里受到了很好的照顧。
現(xiàn)在看來,還真是一切都物是人非。
陳墨薇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找不到陳系了,但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又得到了陳系的消息,并且尋到了陳系的行蹤。
當她離開基地,在自己故鄉(xiāng)的一座小城里尋到陳系時,母子二人已經(jīng)分別了十年之久。
陳墨薇起初還不敢確定那是不是陳系,直到她看到了那雙橙黃色的眸子,她驚喜的喊出了陳系這個名字。
陳系幾乎都要忘記自己叫做陳系了,他扭過頭,看到了陳墨薇,隔了許久才認出了眼前的人,陳系沒有叫母親,而是道了一聲:“陳墨薇?!?
陳墨薇胸如擂鼓,她說:“陳系,我終于找到你了,你去哪兒了?”
陳系說:“去了很多地方?!笔赀^去,他依舊年輕,臉上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
陳墨薇欲又止,她顯然是想問季陽,但又害怕觸碰到陳系的禁忌。
陳系看了她一眼,輕輕道:“進來吧?!闭f罷轉(zhuǎn)身上了樓。
陳墨薇跟著陳系走進了眼前破敗的高樓。
陳系走的很慢,他淡淡道:“爸爸是在這里把我養(yǎng)大的?!?
陳墨薇手心有點發(fā)汗,她隱約猜到了什么,她說:“嗯?!?
陳系自自語道:“他是個好人。”
陳墨薇心中苦笑,她也知道季陽是個好人啊,但這個世道,好人……太難了。
陳系走到了門口,掏出鑰匙開了門,道了聲:“爸爸,我回來啦?!?
陳墨薇跟在陳系身后進了屋子,她驚愕的發(fā)現(xiàn),季陽居然躺在沙發(fā)上,像是睡著了。
陳系說:“別睡啦,今天天氣這么好,快起來曬曬太陽?!?
陳墨薇聞,甚至都以為季陽是真的睡著了――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季陽不是睡著了,是死了。
因為陳系動手將他搬到了床上曬得到太陽的地方。
陳墨薇艱澀道:“陳系,你不該這樣?!?
陳系說:“不該怎樣?”
陳墨薇道:“入土為安……”她說這話的時候格外艱難,但她知道,若是她不說,這個世界上就沒人能對陳系說了。
陳系冷漠道:“爸爸又沒死,為什么要入土?”
陳墨薇道:“你就在這里,等了十年?”
陳系不回話,但他的表情已經(jīng)告訴了陳墨薇答案。
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悲傷,陳墨薇蹲下來,發(fā)出崩潰般的哭聲,她說:“系系,求你別這樣了……季陽不會愿意看到你這樣的,系系,季陽也想讓你好好的啊?!?
陳系說:“你不是季陽,你怎么知道他想讓我好好的?”
陳墨薇哽咽著。
陳系說:“你都不知道,我對他做了多過分的事?!?
陳墨薇搖頭,她說:“你沒有意識的日子里,一直是季陽在照顧你……他、他從未說過一句抱怨的話,他一直把你當做他的親兒子?!?
陳系冷漠的回答,他說:“可是我從來不想當他的兒子。”他有點泄氣,道,“一定是爸爸生我的氣了,才不肯醒過來?!?
陳墨薇看著這個模樣的陳系,渾身發(fā)冷,她說:“系系,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帶著季陽也行……我們在一起生活好不好?媽媽想要照顧你?!?
陳系拒絕了陳墨薇的邀請,他說:“我怕爸爸回來,找不到我。”
陳墨薇蹲在地上,哭的直不起腰,她說:“陳系,放下吧,他走了,你讓他安心的去吧?!?
陳系說:“你走吧?!?
陳墨薇預料到了陳系的拒絕,但她未曾想到陳系會拒絕的這般生硬。陳系斷絕了自己所有活路,他現(xiàn)在路只有一條,那便是等季陽回來。
可季陽回得來嗎?他回不來了。
陳墨薇抬起頭,看見季陽被陽光照射的面容,季陽和陳系一樣顯得那么年輕,就好像陳系說的那樣,他不是死了,是睡著了。
但謊說一千遍,還是謊啊。
陳墨薇道:“陳系,季陽不會想看見你這樣活下去的,他照顧你那么多年,不就是想讓你好好的么?”
陳系無動于衷。
陳墨薇說:“你乖一點,聽媽媽的話好不好?”
陳系淡漠道:“你不是我的媽媽。”
陳墨薇臉色的血色褪去。
陳系說:“我只有季陽一個親人?!?
陳墨薇無法反駁,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在陳系所有最需要人照顧的時間里,她都未曾貢獻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唯有季陽。
季陽將年幼的陳系喂養(yǎng)長大,去尋找變成喪尸了陳系,在陳系再次變成幼兒時,也不離不棄,陪伴在陳系身旁。
陳墨薇忽然就明白了陳系的執(zhí)念,她不再勸說,從地上慢慢的直起身體,她說:“既然你不回來,那我就搬過來住吧?!?
陳系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季陽身上,其他人做什么與他何干。
陳墨薇帶著白蓮花搬到了陳系的樓下。
她以為總有一天,陳系會想明白的。
但陳墨薇沒想到的是,她沒能等來那一天。
陳系帶著季陽不見了,屋子里什么東西都在,唯獨少了兩個人。
陳墨薇就住在樓下,樓上有什么動靜她都很清楚,這次陳系消失的悄無聲息,簡直就像是一只手直接將他從世界上抹去了一樣。
白蓮花安慰她,說陳系和季陽一同走了,未嘗不是解脫。
陳墨薇聞苦笑,她說:“是解脫么?”
白蓮花摸了摸陳墨薇長長的黑發(fā),聲音軟軟的暖暖的,她說:“對啊,如果你不在了,我還活著,那還不如去死了呢?!彼贡汝惸睘⒚?。
陳墨薇親了親她的下巴,胸中有千萬語,但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嗟嘆。
白蓮花眨眨眼睛,道:“你別擔心了,這不是還有我么?”
陳墨薇看著窗外無邊的夜色,擁住身側(cè)的人,她說:“對啊,我還有你呢。”
陳系離開時,懷抱里也應該抱著季陽吧,那他走時一定沒有太過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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