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搶先說道:“宋三娘或許沒看過什么書?!吨芏Y》有,婦學(xué)之法,婦德、婦、婦容、婦功。”
他拿腔捏調(diào)的,挺起胸膛補(bǔ)充道:“或許你聽不懂,簡單地說,便是叫你聽話,聽自己郎君的話,持家執(zhí)業(yè),教育小輩,不要在外惹麻煩。亦不可輕浮隨便,當(dāng)正身立本??v然這些你做不到,少說少錯總是對的,莫非自己丈夫丟臉?!?
一人接嘴道:“男人在外操勞家業(yè),疲憊歸家,若見到你這般桀驁乖戾的模樣,家宅還如何能安?這樣你聽懂了嗎?”
顧風(fēng)簡笑了下:“著實聽不懂?!?
他眼神里的鄙夷明顯得刺人,哂笑道:“在外操勞?我倒不知你們在外究竟操勞了些什么。是大好時光里,忙著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還是蹉跎一生中,勞而無功,所以只能自欺欺人,敗壞圣賢名聲來為自己搏名?果真是操勞,操勞了自己的良心吧?!?
那人怒指:“宋三娘!”
顧風(fēng)簡:“叫你們處處詆毀,視之不堪的宋三娘,究竟是哪里錯了?且問,是保家衛(wèi)國錯了,還是戍守邊關(guān)錯了?是救人錯了,還是護(hù)國錯了?大公面前,圣人何時分過男女?大義面前,圣人何時提過婦道?你如何敢之鑿鑿,辱人清白?”
一人想開口,顧風(fēng)簡抬手一攔,示意他住嘴,接著道:“‘君子欲訥于而敏于行。’,爾等恰恰相反,只曉得罵人,卻不懂得做事。哪里來的顏面提圣賢名諱?待你們博得功名,能為國效忠,再來說操勞二字吧?!?
文人道:“我等勤學(xué)苦讀,便是欲為家國效力!未來可期,總好過你一女人!”
顧風(fēng)簡笑出聲:“‘十載長安得一第,何須空腹用高心?!G袑嵭┌?,莫再做個笑話。”
“縱是我等現(xiàn)在未求得功名,我也不會叫家中的女人,出去拋頭露面,有違禮數(shù)。長此以往,家宅尚且難安,又如何憂心國事?”
顧風(fēng)簡似是累了,淡淡吐出一句話:“‘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文士用力拂袖:“任你口齒伶俐,也顛不了黑白。你盡可詭辯,倒是問問在場眾人,究竟如何看你!”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鳖欙L(fēng)簡說,“爾等一丘之貉,你們?nèi)绾握f,與對錯有何關(guān)系?”
“道理都叫你說了,自己倒是撇得干干凈凈。莫非你覺得自己毫無錯處?盡是我等的錯?”
顧風(fēng)簡翹起腳:“‘躬自厚而薄責(zé)于人,則遠(yuǎn)怨矣?!??!?
“宋三娘!”一儒生死不信邪,挽起袖子,面紅耳赤道,“我今日就不信我說不過你!”
然而還真是說不過。
眾人被顧風(fēng)簡逼得跳腳,一輪接著一輪地上,可是無論他們?nèi)绾螝饧睌牡亻_口,顧風(fēng)簡都能用輕飄飄的一句話堵回來。
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辯論到了最后,對比也越來越鮮明。
一方狼狽不堪,一方從容不迫。平日喜愛附庸風(fēng)雅的儒生,跟患了病似的,正剩下一個“瘋”了。
嗤笑聲不斷響起,這幫人也終于深刻明白,宋三娘哪里同傳聞里的那樣不學(xué)無術(shù)?從這人的對答與氣質(zhì)來看,怕是通讀儒學(xué)經(jīng)文才是。且涉獵頗廣,爛熟于心?;蛟S……或許不亞于他們。
失算了!
他們在行內(nèi)也算小有名氣,還是第一次這般慘敗折戟。若真這樣慘淡收場,往后還如何在京師立足?
直到這時,才有人叫出了宋初昭。不知是真的剛剛看見,還是必要性開一下眼。
“顧五郎,原來你在!”
宋初昭正看得津津有味,心情激奮,被人一喊,不大甘愿地點(diǎn)了下頭。
一眾儒生仿佛找到了方向,朝她涌來,顫抖著道:“顧五郎,你可曾聽見她的驚世駭俗之?”
“聽見了?!彼纬跽研睦锵?,還是得多讀書。否則,她就只能這樣評價:“說得有理!”
她擲地有聲的四字,叫眾人瞠目結(jié)舌。那幫文人受了刺激,急道:“顧五郎,你也瘋了嗎?”
不,顧五郎方才正與你們酣戰(zhàn)!
宋初昭反問:“那你覺得他方才哪句話無理?”
顧風(fēng)簡大多只是引用。要挑他話里的錯處,又是另外一件沒完沒了的事了。
宋初昭說:“我若要制止他,早便制止了。一直在旁邊看著,正是因為我覺得他說得對。有勞諸位替我擔(dān)心,但是不必。我顧五郎,欣賞他人志向,不會因著誰人語,就將其束之牢籠。也不會覺得訓(xùn)服一個女人,是一件多么驕傲的事。更不需一個女人來替自己撐門面、背罵名。寵辱自負(fù),敢作敢當(dāng)!”
顧風(fēng)簡偏頭,正好與她視線交錯,頓時展顏一笑。說道:“不錯。我信顧五郎確實如此。”
他眼睛亮得發(fā)燙,宋初昭拐彎抹角地夸完人,被他這一看,張了張嘴,反而接不下話了。摸著耳朵移開視線,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眾人拿他二人全然沒有辦法。
中年儒生道:“你們?nèi)绱藝虖?,?dāng)真不怕?人可畏四字你可聽過?”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鳖欙L(fēng)簡下意識地說,“我還真不信,你這般廢物,是能名留青史怎么的?”
一群人臉色青白交加,險些氣到心梗。
宋初昭依舊是那一句話,恨不得在顧風(fēng)簡耳邊重復(fù)上千百次,來表達(dá)自己的心情。她重重道:“有理!”
顧風(fēng)簡撣了下衣擺,站起身來,朝著宋初昭走去。
他一字一句道:“我今日,便是要告訴你們,宋三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的自由,與男女無關(guān)。旁人的話,我不在乎,也不必在乎。世上道理本無那么多是非,我只堅守本心?!?
他站定在宋初昭的面前,深邃的眼神里帶著鼓勵,問道:“你在乎嗎?”
宋初昭深吸一口氣,聽著自己胸腔里猛烈的心跳聲,大聲回答道:“自然不在乎啊!”說完忍不住笑了出來。
顧風(fēng)簡見她心情終于不再陰霾,也低頭一笑,說:“那就走吧?!?
二人在矚目之中,旁若無人地走出去。
跨過門檻之后,宋初昭回頭看了一眼,見眾人都還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拉起顧風(fēng)簡就道:“快跑!”
顧風(fēng)簡不知她為何要竄逃,還是任由她牽著,跑動起來。
二人一路遠(yuǎn)離了園林、食肆,到了另外一條街上,才終于停下。
作者有話要說:顧風(fēng)簡:跑啥?
宋初昭:裝完逼跑路,走個固定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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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磺堁蚱け炔簧弦活I(lǐng)狐腋貴重,一千個隨聲附和的人比不上一個人正義直。
十載長安得一第,何須空腹用高心?!甏呵锟嘧x才能及第,你為什么不積累知識,而去想那些遠(yuǎn)大的志向呢?
其它應(yīng)該都蠻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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