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東看著老人簽下名字,懸著的那顆心放了回去。
“那老太,您忙,我先……”向東撕下單子就要走,沒留神碰到了爐子上的砂鍋,他反應(yīng)敏捷地一把拖住砂鍋,顧不上燙就給推回爐子上面。
向東把燙到的手放到陰冷的墻上蹭蹭,媽得,還好他速度夠快,他敢確定,只要砂鍋掉地上碎了,他絕對沒好果子吃。
“老太,您這中藥的味道聞起來好苦?!毕驏|吹了吹火燒火燎的手掌。
老奶奶揭開砂鍋的蓋子看看:“良藥苦口啊。”
“說的是?!毕驏|安慰道,“老太您喝藥的時候可以準(zhǔn)備一塊糖,喝完藥吃點(diǎn)就不難受了?!?
“這藥不是我喝的,是我兒子喝的?!崩夏棠陶f,“他偷偷跑出去了,一直沒回家,我就把藥溫著,等他回來喝?!?
向東挑眉,還有個兒子?
老奶奶把蓋子蓋回去,佝僂著背看他:“年輕人,你送快遞的時候有見到我兒子嗎?”
“我不認(rèn)識您兒子,見到了也不知道?!毕驏|說,“要不您給我看看他的照片,下次我再碰到就叫住他?”
老奶奶疊聲道:“好好好!”
“你等等,”老奶奶激動得一把老骨頭都在顫,“你進(jìn)屋吧,進(jìn)屋說。”
向東的太陽穴一跳,他婉拒道:“不用了,我就在這吧?!?
老奶奶也不勉強(qiáng),她像是年輕了好多歲,腳步都利索了不少,急匆匆就回了屋。
向東打量對門的102,門口什么都沒有。
那個小何就住在那里?向東的拇指摩挲幾下唇角,他的客戶是101的,對門的跟他無關(guān),他不可能貿(mào)然去敲門查問。
“看,這就是我兒子。”
向東聽到老人的聲音回頭,瞳孔微縮。
老人舉著相框,她的神情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樣,包括那身黑衣。
只不過照片上不止是她,還有她兒子。
向東露出詫異之色:“這是您跟您兒子的合照啊。”
“是啊,就這么一張?!崩夏棠陶f。
向東看了看照片:“您兒子長得像您?!?
老奶奶撫摸著照片上的兒子,眼眶濕潤:“小何也這么說。”
下一秒老人就抬起頭:“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看過我兒子的照片了,那你能把他送回來了吧?!?
向東:“……”
媽得,掉陷阱里了!
“老太,我沒有見過您兒子。”向東說完,老人臉上的笑意就不見了。
向東忍住一肚子臟話,他額角繃著青筋搓把臉,微笑道:“您看這樣行不,我?guī)湍粢庵?,我也會跟我的同事們打招呼,人多力量大?!?
“您放心,我一定把這件事記在心上。”向東又語氣誠懇地說了一句。
老人干癟的嘴角跟遺像上一樣抿著,神情冷淡:“好。”
向東應(yīng)付完老太,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濕了,露出粗野健壯的肌肉線條,他這單做得不容易,演技都上了幾個臺階。
好在不是解謎,他最不擅長這個。一切跟嚴(yán)謹(jǐn)慎密的邏輯相關(guān)的他都不太行。
向東正要往外走,樓上忽然傳來了下樓聲,他的耳朵動了動。似乎是從五樓到六樓之間下來的。
那腳步聲的主人穿的是拖鞋,走路慢慢悠悠,很自由愜意。
向東想到了武慶說的那個鬼,他走到樓梯口向上看。
客戶在一樓,向東不能去樓上,這是他能站的最好的位置,如果那家伙下來,他就能看得見。
拖拖拉拉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四樓,三樓,二樓……直至二樓到一樓的樓道里。
然后就消失了。
向東已經(jīng)看清了他的樣子,老式背心,深灰色舊拖鞋,中年男性,抽煙,胡渣臉,這些全部都和武慶透露的信息對上了。
只不過……
向東停在原地,不制造任何聲響,他在等那個男鬼再次出現(xiàn)。
不多時,樓上又響起了腳步聲。向東在男鬼快要走到先前消失的地方時開口:“大哥!”
中年男人聞聲向下探頭,像是這才看見他:“你叫我?”
向東說:“你媽在等你回家?!?
中年男人傻眼:“什么?”
向東瞇了瞇眼,武慶說這個鬼魂崩潰了,照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來看,他不僅對樓層沒概念,還會忘記所有的糾結(jié)和痛苦,死后活得輕松自在。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從樓上下來,你再走幾步就會回到原點(diǎn),你并不是在往下走,而是一直在樓道里打轉(zhuǎn),你下不來?!?
“你家在一樓?!?
向東忌憚樓里的厲鬼,也趕時間,沒功夫慢慢聊,他一個一個信息往外蹦,簡單粗暴:“你跟你媽都死了。”
中年男人嘴里的煙跟他的身子都在抖:“不可能!”
他大吼著往樓下沖,然而他只邁出幾步,身影就詭異地定格,消失了。在那之后樓上便響起了悠閑的腳步聲。
再一次見到樓梯下面的向東,中年男人臉上的堅(jiān)信一寸寸裂開,滲出來的是濃黑的死氣,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迷茫地拿掉嘴邊的煙。
向東趁機(jī)說:“你媽給你熬了中藥,聞到了嗎?”
中年男人癡傻地?fù)u搖頭。
向東脫了t恤扔上去。中年男人無意識地拿起腳邊的t恤,一股陌生又熟悉的中藥味向他襲來,他像是被什么東西撬開了腦袋,扒掉了皮肉,嘴里發(fā)出凄厲至極的嘶吼:“啊啊??!”
兩行血淚從中年男人的眼里流了下來,他想起來了。
那天他趁他媽去代收點(diǎn)給他拿快遞就偷跑到天臺抽煙,因?yàn)樯眢w原因死在了下樓的途中。
生前他不想回家,覺得他媽很煩,總是嘮嘮叨叨的讓他吃中藥,說什么吃了藥病就好了,都是假的,病根本好不了,他媽還管這個管那個,他不要回去。
那個想法在他死后成了阻止他回家的惡念,仿佛在說“你不是不想回家嗎,那就別回去了”。
而他媽上不來,也是因?yàn)槟枪蓯耗?,因?yàn)樗幌胍姷剿麐尅?
他死了以后,一直覺得自己要往下走,應(yīng)該往下走,一直往下走,卻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他全都知道了,他想回家??伤肋h(yuǎn)到不了一樓,回不去了。
“幫我,誰來幫幫我!”中年男人抬起頭,整張臉已經(jīng)腐爛生蛆,兩只沒了眼睛的黑眶對著向東,“幫幫我……”
“你先等著!”向東說完就跑了出去。
向東赤著上半身出來的時候,陳仰立即看手機(jī),用時五分多鐘。
“怎么在里面待了這么久?”陳仰問道。
“有突發(fā)情況?!毕驏|先把單子給中年快遞員,之后才返回陳仰那里,透露了老奶奶和他兒子的事。
湊過來的幾人聽了個全程,臉色都白了一度。
“又多了一個鬼?!兵P梨呢喃,“樓里到底有幾個鬼???”
陳仰思慮的不是鬼的數(shù)量,是向東答應(yīng)老人家的事:“你對鬼許了承諾,會很麻煩。”
“沒辦法。”向東吞云吐霧,“形勢所逼?!?
陳仰說:“不過這條支線完成了,說不定會有線索?!?
“那也等完成了再說。”向東咬著煙摸下巴,“送一個件完不成任務(wù),可能還要再送,到時候我想辦法?!?
陳仰蹙了蹙眉心,沒等他再捋一捋頭緒,中年快遞員就已經(jīng)扔了第四個包裹。
602的,這次是陳仰抓到了單號。
蟬叫得刺耳,陳仰的心里很平靜,該來的總會來,他沒想過自己會送哪一層的快遞,因此抽到第六層不會讓他感到失望,有的只是接受。
鳳梨替陳仰擔(dān)憂,雖然六樓不是頂樓,可也很高了,目前最高的。
“東哥,怎么辦?。俊兵P梨拽老大褲腰。
向東啐了一口:“媽得。”他繃著臉跟陳仰說,“我沒碰到那個厲鬼,你小心點(diǎn)?!?
陳仰點(diǎn)點(diǎn)頭就要往居民樓走,背包帶子被扯住了,他在那股力道下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臉看朝簡:“越往后,任務(wù)的時間越少,我得快點(diǎn),給你和剩下的人爭取時間?!?
朝簡半垂著眼,一不發(fā)。
陳仰說:“沒事的,我送完快遞就回來了。”
朝簡依舊沒回應(yīng)。
“你在那里等我?!标愌鲋噶酥妇用駱乔暗呐_階。
朝簡的腦袋順著他指的方向偏了一下,又把腦袋轉(zhuǎn)回來,扯著陳仰背包帶的手沒有半分要松開的跡象。
向東牙疼:“我說啊……”
陳仰一個眼神瞪過去,向東閉嘴抽煙。
“你吃完這些奶片,我就出來了。”陳仰抓了把奶片給朝簡,“不是一次吃掉,是一個個吃,也不準(zhǔn)咬碎?!?
朝簡猩紅著眼嗤了聲:“你哄小朋友?”
“沒哄小朋友,哄你?!标愌龀弥嗐墩臅r間,快速湊到向東耳邊說了句話就沖進(jìn)了樓里。
朝簡回過神來以后,眉間滲出一層令人膽寒的陰霾跟憤怒。
向東跟陷入狂躁?duì)顟B(tài)的神經(jīng)病并肩,酸溜溜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只見他哄過你。”
是的沒錯,老子助攻了,呵呵。陳白菜沒良心,讓他一個情敵承擔(dān)安撫工作,還要他幫忙照看朝綠茶,一旦發(fā)現(xiàn)對方情緒失控犯病就立即將人打暈。
說的容易,打暈?老子怕下手沒收住力道,直接打死。
“我都對他有信心,怎么,你還不如我?”向東擔(dān)心陳仰,嘴上嘲諷。
朝簡沒理睬向東,他陰沉沉地走到臺階前坐下來,顫抖著手?jǐn)?shù)了數(shù)奶片,一個個的撕開吃了起來。
向東青著臉罵了聲,陳仰把這家伙當(dāng)兒子養(yǎng),各種哄讓,這家伙把他當(dāng)小寶護(hù)在自己的羽翼下,一邊希望他順利又快速的成長,一邊又想用繩子把他困鎖在身邊。真他媽的……
鳳梨挪著小碎步站到東哥旁邊,氛圍好凝重啊,陳仰進(jìn)去送快遞,帶走了朝簡的靈魂跟生命。
陳仰要是出不來,朝簡也活不成。
有活著出來的兩個隊(duì)友提供的信息,陳仰進(jìn)去后沒有慌亂,他在一股中藥味里穿過一樓上樓梯,在樓道里撿起向東的t恤塞進(jìn)背包,繼續(xù)爬樓。
陳仰很快就又停了下來,他站在一樓到二樓的中間那層樓梯上面,看著倒在墻邊的尸體。
是楊沛。
陳仰警惕地打量周圍,他輕手輕腳湊近,發(fā)現(xiàn)尸體的嘴巴合不攏,里面好像塞了什么東西。
線索擺在眼前,陳仰不可能錯過,他捏了捏發(fā)僵的手指,小心謹(jǐn)慎地蹲下來,捏住尸體的臉。
是紙……
嘴里都是碎紙!
陳仰找不到東西,只能咬著牙用手摳,惡心的他頭皮發(fā)麻,幾番干嘔。
結(jié)果碎紙片一被他摳出來就變黑了。
白費(fèi)功夫。陳仰不敢過多停留,他放輕腳步一層層爬樓梯,二樓的柜子等家具雜物堆得很亂,那里面隱隱有股難聞的怪味。
陳仰緊繃著身體避開家具,沿著武慶和楊沛騰出的空間上樓。
三樓跟二樓截然相反,通道里干凈到了極點(diǎn),墻上的廣告都被刮揭掉了。
301的門前放著一個掉漆的鐵鞋架,上面只有一雙黑色的細(xì)高跟鞋,孤零零地?cái)[在那,被樓里的陰暗襯托得有幾分瘆人。而302的門上插著鑰匙,戶主忘了拔掉。
陳仰從三樓上去,他到四樓的時候腳步一頓。
402的門竟然是開著的,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情況。陳仰的客戶不在這,他只是路過就沒有走近。
五樓有垃圾發(fā)臭的味道,蚊蟲也多,陳仰在去六樓的樓梯上發(fā)現(xiàn)了第二具尸體,確切來說是尸骸。
陳仰從尸骸的衣著細(xì)節(jié)這塊判定了對方的身份。他是一樓那個老奶奶的兒子……回不了家的中年男鬼。
當(dāng)年他就死在這,死后一直在這里到一樓中層之間循環(huán)走動。
陳仰猜測只要把這具尸骸搬到一樓,被自己禁錮的鬼魂就能回去,可他要怎么把這東西搬下去?
突然有一陣陰風(fēng)從頂樓吹了下來,陳仰屏住呼吸閉緊眼睛站在原地,他一動不動地捏著快遞袋子,既沒有靠墻,也沒扶樓梯,心跳蹦到了嗓子里,又被他飛快吞了下去。
那陰風(fēng)停在了陳仰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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