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微微皺眉。他記得自己跟雪兒說過,不需要讓她幫忙請自己的師尊下山,為他站臺。毫無意義。闊別八年,劍無道也再次踏入這座府院。剛進(jìn)入山河院時,他就看到了那躺在老爺椅上曬著太陽,好不愜意的少年。本以為這樣的少年,應(yīng)當(dāng)時時刻刻修煉,沒想到竟這番悠閑。不過也許是大戰(zhàn)臨近,最后的放松,倒也正常。在劍無道身后,還有四位身影跟隨,都是他門下弟子,三男一女,其中修行境界最高的,也早已踏入三不朽境了。四人同樣打量著李昊,眼里透露著意外跟好奇。"昊哥哥。"邊如雪小跑著過來,笑靨展露,道："我請師尊他們下山了。"擾了清夢,但面對少女的好意,李昊也不好苛責(zé),只得起身,將詩集丟到一旁,看著這位劍圣走近,心里終是嘆了口氣。帶走小尾巴的是他,但放手讓小尾巴離開的是自己。而真正與自己訣別的,又是小尾巴自己。如此,又能怪怨誰呢李昊誰都不怨,因為他已經(jīng)收起那多踏出的幾分。因此,在幽幽嘆息一聲后,李昊就將諸多雜念放下,笑呵呵地拱手道："劍圣老爺子,別來無恙。""嗯"劍無道微訝,道："你還記得我""劍老風(fēng)姿絕塵,怎會忘記呢。"李昊笑著道。劍無道微微挑眉,本以為這天資絕世的少年,必是意氣風(fēng)發(fā),張狂肆意,或是苦悶修行,性子孤僻。沒想到卻像一陣無喜無悲的清風(fēng),渾身透露著一種山野間自在的勁兒。"刑武侯生了個好兒子,李家三代又要飛天了。"劍無道平靜地說道。李昊笑笑,客套也算結(jié)束了。劍無道的目光落在旁邊侍女裝扮的少女懷中,對方抱著一個黑色劍匣。正如他多年前所說,癡劍者,在一萬把兵器中,能一眼就看到劍。他在進(jìn)入山河院時,自然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這黑色劍匣,隨后才將注意落在少年身上?？吹酱藙ο?他眼底微微浮現(xiàn)出一抹光芒,道："這是永夜""劍老見過""曾短暫的綻放過,可惜沉寂了。"劍無道目光平靜,道："略微有愧這名字,永夜,自當(dāng)是永罩天際,讓天下無人不知！""劍老是在責(zé)怪我九叔么"李昊淡淡道。劍無道確實有這想法,盡管他覺得不該說出,但內(nèi)心對劍的尊重,讓他當(dāng)年得知這名劍蒙塵,徹底絕封時,他心底是極其不滿的。他曾上府討要過,甘愿拿別的承諾交換。但那位老太太卻將他趕了出去。不過,今日來,他也只是隨口一說,事過多年,重提也沒意義,何況是跟一個小輩。"我九叔配劍入世,不過三年,就已讓此劍從打造出來時的籍籍無名,成為天下名劍,何談愧對。"李昊淡淡道："況且,若我九叔還活著,世人自當(dāng)皆知此劍,當(dāng)然了,若是劍圣老爺子愿意替我九叔邊外殺敵除妖,而非只坐在那劍廬當(dāng)中,現(xiàn)在此劍應(yīng)當(dāng)是天下第一名劍吧"聽到李昊話里的譏諷,劍無道臉色微變。在他身后的四人也都是一愣,旋即臉色頓變,為首的中年人沉聲道："李少爺,請給我?guī)熥鸬狼福?李昊只是看了對方一眼,輕笑一聲,沒說話。這里是山河院,而非劍廬。邊如雪沒想到剛見面,師尊跟李昊就會發(fā)生口角,愣神之下,不由得有些緊張和焦急。劍無道凝視著李昊,眼神微冷了幾分,淡然道："李九郎確實天資非凡,如今將劍傳承給你,你可配得上此劍""此劍是我李家搜集天下珍鐵鍛造,配不配得上,還輪不到外人說吧。"李昊笑著道。"昊哥哥。"邊如雪不禁叫了聲。李昊看了她一眼,看到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模樣,笑容卻是微微收斂了。多年前,在這個院子里,似乎也在這個位置。那個小女孩卻是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身邊,處處為他說話。聽聞要將她帶走時,小女孩哭著說自己不愛劍了,再也不練劍了…當(dāng)年的時光,是再也回不來了。就像這滿院的秋色落葉,凋零后,就再也回不去樹上。即便來年春風(fēng)又卷,冒出來的也是新芽…這時,幾道身影從內(nèi)院匆匆趕來,正是李天罡,帶著羽玄跟李福在身后左右。"劍圣前輩！"李天罡看到劍無道,老遠(yuǎn)便叫了一聲,旋即上前,微微拱手："沒想到您會來為小兒撐腰,晚輩有禮了。"劍無道是他父輩那個年代的強(qiáng)者,在他兒時,還上門跟自己父親切磋過。不過他父親雖然綜合戰(zhàn)力能擊敗劍無道,但在劍道上并非專精,因此劍道較量上多次惜敗。"撐腰就免了。"劍無道淡然道："我是看在雪兒面子上,過來湊個熱鬧,吃杯酒席,不知道神將府歡不歡迎。""那自是歡迎的。"李天罡微詫,覺得劍圣這話里似有點刺,看了眼旁邊的李昊,頓時明白,應(yīng)當(dāng)是李昊的性子散漫,招待不周了。當(dāng)即笑著道："劍老請隨我去內(nèi)院,雪兒這孩子天資聰慧,能拜入劍圣名下修煉,也算是這孩子的福緣了。"見這位掌兵多年的元帥如此客氣,劍無道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跟隨他進(jìn)入院中,沒再理會旁邊的李昊,畢竟輩分相差太多,跟小輩沒什么好計較。在劍無道身后的幾位弟子,也意識到跟李昊爭執(zhí)毫無意義。本是來送人情,結(jié)果反倒因為口角鬧僵,那就太不劃算了。只是心底對這位名動青州的少年,多了幾分不悅和不喜。等他們都離開,邊如雪卻站在李昊身邊,面色猶豫,道："昊哥哥,你是不是生氣了"李昊坐回到了椅子上,微笑道："沒,沒什么好生氣的。"邊如雪道："我?guī)熥鹚麑Υ齽O為較真,有時說話難免會不太好聽,昊哥哥你別往心底去。"李昊笑了笑："別擔(dān)心,我沒生氣。"邊如雪看了他兩眼,見他真沒生氣的樣子,松了口氣,道："我看那李乾風(fēng)身邊,請了無量山的菩薩撐腰,所以才請來師尊。""讓你費(fèi)心了。"李昊明白她的好意,微笑道："去陪陪伱師尊吧,他人生地不熟,我再曬會兒太陽。""好吧。"邊如雪聞,點點頭。等邊如雪離開后,李昊將詩集又翻開,蓋在了自己臉上,繼續(xù)曬著自己的太陽。旁邊,任芊芊抱著劍匣,頻頻看向內(nèi)院。剛剛她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那位劍圣的氣勢太強(qiáng)了,她有種渾身顫栗的感覺。這可是天下鼎鼎大名的劍圣??！但眼前的少年,卻是應(yīng)對自若,沒絲毫懼色,她都生怕對方會一怒出手,教訓(xùn)李昊。但任芊芊的想法自是多慮了,在這神將府,別管李昊是否犯錯,劍無道就算脾氣再沖,也不可能出手,否則打的可不僅僅是李昊,而是整個神將府的顏面。與此同時,相較于山河院中的人脈冷清,在水華院中卻是極其喧囂熱鬧。賓客滿堂,內(nèi)院都已經(jīng)站滿了,連外院都是人山人海。滿院的丫鬟家丁穿梭其中,忙上忙下伺候。…………檀宮學(xué)府中。白殿里的眾多弟子想要下山,去神將府湊熱鬧,為李昊撐腰,順帶看看李家真龍是如何抉擇。但都被宋御風(fēng)一紙禁令給攔住了。授課的孫鴻典對人情世故極為老道,將禁令原因徐徐道來,解釋給眾弟子聽。原因有二。第一是以李昊的天資,拿下真龍是必定的,無需他人撐腰。第二,則是檀宮學(xué)府沒必要為錦上添花,而去招惹是非。堂下弟子立刻有人叫道："但周錚去了！"孫鴻典沒好氣斥責(zé)："人家是隨爹去的,他爹是刑武侯舊部,你爹是么"那弟子頓時就沒聲了,顯然,他爹不是。寒潭絕崖邊。兩道身影佇立在此,眺望著山下的遠(yuǎn)方,隱隱能感受到那里的繁華,以及聚集的眾多強(qiáng)大氣息。"那小子給你畫了那么多畫,你不去看看么"宋御風(fēng)背負(fù)雙手,笑吟吟地看著身邊的宋秋墨。宋秋墨瞥了他一眼："我去的話,你就不怕將檀宮給帶進(jìn)去么""那自然是不怕的。"宋御風(fēng)笑著道："李家也并非不講理,何況那孩子必定能拿下真龍,為他撐腰又有何懼呢"宋秋墨輕哼道："不怕的話,你怎么會來看我""那小家伙好些天沒上山了,我看你天天站這等著,怕你無聊。"宋御風(fēng)笑道。宋秋墨翻了個白眼："我是等他送小酥餅。""我又沒說你等的是什么。"宋御風(fēng)微笑道："何況你也能自己下山去買。"宋秋墨沒好氣道："我答應(yīng)過你先祖,要守在這里的。""何必為了一份承諾,困住自己一生呢。"宋御風(fēng)卻是嘆了口氣,道："何況你已經(jīng)守護(hù)近千年了,我宋家感恩戴德。"宋秋墨沉默。片刻后,才道："說起來,他也是你檀宮的先生,你怎么不去呢"宋御風(fēng)笑了起來,背負(fù)雙手,道："吾只好雪中送炭,不做那錦上添花。"…………山河院中,除劍圣等人外,陸續(xù)又來了些人。大多都是李天罡這段時間四處拜訪的人,全都來院里給李昊捧場。內(nèi)院賓客滿堂,李天罡坐在正堂,陪眾人談笑應(yīng)酬,不時傳出一些中年男子們的大笑聲。其余的年輕人,數(shù)量不多,都在內(nèi)院,偷偷看著前院曬太陽的少爺,眼中帶著好奇,卻不敢靠近。十四歲的十五里境,這名頭太響亮了,讓人生畏。"李師。"一道身影在李昊身邊響起,李昊掀起詩集,看到是個熟悉面孔。單獨跟李昊相處,周錚的神色略顯緊張,尤其想到那日青樓里的詩詞百首,對這位同齡人是既敬佩又仰慕。"你怎么來了。"李昊微微詫異,目光掃了眼對方身后,卻見并無其他學(xué)員,這才松了口氣。以檀宮的身份地位,沒必要過來摻和,畢竟檀宮學(xué)員滿天下,若是跟神將府綁太密,未必是好事。有的關(guān)系若即若離,才是最好,最為長久,不易毀滅。"我跟隨父親來的。"周錚恭敬說道。李昊恍然,點點頭,讓他坐下,不必拘束。二人隨意談起詩詞,不少人看到跟李昊交談的周錚,都是詫異,暗暗記住了這少年的模樣,避免今后得罪。等時間到了晌午。李天罡帶著滿堂賓客,讓羽玄將李昊叫到身邊,父子倆走在前面,帶著劍圣等人,以及滿堂其他賓客,前往陳賀芳的院中。這里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柳月容等人早已率先一步到來,前來為李乾風(fēng)捧場的賓客,也都已經(jīng)落座。按照身份地位,從內(nèi)院到外院都坐了大半。隨著李天罡等人到場,在場的喧鬧聲稍稍小了些,都是投來目光。等看到李天罡身邊的劍無道時,不少人都是面色微變,發(fā)出低聲驚呼。不少人都沒想到,李天罡居然能將這位劍圣老爺子請來,給自己的孩兒撐腰。這畢竟是四立境的淡泊名利,常年垂坐劍廬,居然也被請下山了。不過,有人得知李昊的未婚妻是劍圣的弟子,對此倒不覺得奇怪。進(jìn)入內(nèi)院后,在老太太身邊管家的安排下,根據(jù)其官職、江湖地位、實力修為等,將其分別安排入座,這是極其細(xì)致且龐大的活兒,還得盡量保證不出差錯。畢竟在座者,大多都對"名"看得極重。劍無道和眾徒弟,自然是進(jìn)入內(nèi)院。隨著他們到來,柳月容那邊賓客的談?wù)撀?都小了許多,投來忌憚的目光。劍無道身邊的四位弟子,眼神中透露著幾分笑意和自傲,目光掃向不遠(yuǎn)處的這位李家少爺。想到對方先前的語不遜,心中冷笑。瞧瞧看,這就是我?guī)熥鸾o你帶來的牌面！"劍圣,許久不見了。"幾道身影迎面走來,站在中間的是無量山的菩薩。這菩薩面色白凈,是中年模樣,身穿凈衣袈裟,頭發(fā)漆黑如墨玉,面帶微笑說道。劍無道目光微凝,無量山的菩薩,可是極其不好惹的存在。"沒想到在這遇到你,劍無道。"這菩薩身邊的是另一個中年漢子,渾身華貴,目光睥睨道。劍無道淡淡道："刀劍之爭還未出結(jié)果呢,有機(jī)會再試試。"對方是一位北方刀圣,多年前曾跟他切磋過,但無結(jié)果。"初次見面,久聞劍圣大名了,哈哈……"另一個老者笑道。他身材矮小,身穿綠袍,胡須垂落到腹部。劍無道面色平靜："你們鎮(zhèn)妖司不去鎮(zhèn)妖么""來吃杯酒而已,不耽擱。"老者笑道。其他桌上的賓客都是微微屏息了。平日里難得一見的頂尖人物,四立境強(qiáng)者,在這里一下子就是四位。在劍無道身后的幾位弟子也是臉色微變,本以為憑師尊來給李昊撐腰,至少也是勢均力敵,沒想到對方竟請來了三位。簡單碰撞后,幾人便各自回座了。劍無道面色清冷,看了眼李天罡,道："若是你只請到老夫一位,這場子老夫只怕是鎮(zhèn)不住了。"李天罡微微苦笑,他對此早有預(yù)料,道："還有位前輩,正在來的路上。""是誰""天劍山山主。"劍無道目光微微動了動,道："原來是那家伙,也是許久沒見了。"李天罡暗嘆,可惜,就算那位到來,也還是稍微遜色,不過,好在差距就不算那么大了。他看了眼兒子李昊,見對方一臉毫不在意的模樣,心中無奈,劍圣是雪兒請來的,天劍山的山主是自己請來的,自己這兒子,修為雖高,卻是毫無人脈交際。就在李天罡心中嘆息時,忽然間一道聲音傳入內(nèi)院："報——無量山羅漢拜訪！"隨即便看到一個身穿袈裟的中年人,微笑著走入內(nèi)院,等看到坐在上賓的菩薩時,立刻點頭道了一句佛號。隨后又掃了眼李天罡這邊,等看到只有寥寥一桌內(nèi)院賓客時,似是略感詫異,然后便站在中央,道："弟子奉命前來,乾坤金剛何在"李乾風(fēng)微訝,起身上前："李乾風(fēng)在此,見過羅漢。""無量佛主讓我贈送佛珠一串,交給乾坤金剛。"羅漢微笑著說道。他跟李乾風(fēng)自然是認(rèn)識的,此刻故意如此大聲說道,不過是為其增添氣勢罷了。果然,聽到這羅漢的話,滿院的賓客都是愣住了,震驚地看著對方。那位高坐無量山的佛主,居然也為對方站場劍無道跟李天罡的臉色都是微微一變,有些陰沉。有那佛主出面,就算是天劍山的山主來了,也毫無用處。"早知如此,雪兒就不必如此費(fèi)勁了。"劍無道搖頭說道,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早知如此他也不必下山了。李天罡聞身體微震,嘆息了一聲,這確實比不過,好在人脈并非決定性的。"多謝師尊。"李乾風(fēng)當(dāng)著眾人的面,接過羅漢手里的佛珠,神色恭敬道謝。羅漢微微一笑,正要說些什么,忽然間后面又傳來一道聲音："報?。?"禹皇手諭駕臨,傳李家兒郎,李昊接旨??！"頃刻間,滿院寂靜,鴉雀無聲。_k